她氣急地抓起加茂真臣,他確實清清楚楚地喊出了她的真名,不是掃把,不是阿星,而是九么……江九么?
如同得到了keyord,她的腦袋忽然傳來一陣劇痛,在巨大悲傷的沖擊下,許多零碎的畫面回到了她的記憶裡。
她穿著白衣緋袴侍奉殿前,她向神明發誓終身不嫁,她因一首樂曲與男人相識相知,她懷有身孕與男人許下白頭之約,她握著他的手在紙上一撇一捺地寫下她真正的名字——
“臭狐貍你可給我記住了啊,雖然這輩子師傅好巧不巧地剛好給我取名叫九么,但我的全名叫江九么,你的親親老婆大人叫江九么嘻嘻嘻。”
只是後來天罰降臨,響雷過來僅剩一縷殘魂的她將這一切都忘得幹幹淨淨了。
原來她真的是巫女本人。
原來她早已是他的妻子。
可他直到最後都沒用真名喚過她。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對不對?”
但那冰冷冷的石頭已不會再應她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扶著玉藻前所化的巨石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捂著眼睛笑出了聲,她越笑越大聲,笑得不能自抑,笑得前仰後合。
加茂真臣被甩開了抓著她裙擺的手,在他生命的最後聽到的便是響徹整片那須野的悽厲笑聲——
無助且絕望的。
那須野大戰之後的數月,鳥羽天皇因忌憚鬼族,藉故再次派軍前往剿滅,卻無一人歸。傳說他們均為玉藻前所化的石頭發出的毒氣所殺,連一步都未能靠近那須野。
鳥羽天皇見損失慘重,而陰陽師安倍晴明又道玉藻前所化乃殺生石,雖兇惡難除,但只能在當地為患,他便作罷派兵圍剿一事。
世人都說金毛白麵九尾狐窮兇惡極,在死後仍要為禍蒼生,但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繼續保護一生摯愛。
那須野的雪花飛舞,連下了幾天幾夜後已能鋪天蓋地地張開,遠遠看去根本辨不清方向。
北風呼嘯捲起白發三千,女人穿著一身嫁衣立在茫茫雪海中的殺生石旁,她紅得讓人移不開眼,可雪花落到她的發上和肩頭,又與發色混在一起,難以分辨。
她目光悠遠地往向遠方,像個假人般一動不動,直到身後傳來了木屐踩在雪地裡的聲響,她沒有回頭便知道來人是誰。
“看來他們是不會再派討伐軍來了。”
“……嗯。”
“酒吞說極東之地有神龕可作返魂之術,所以他們很快就能回來了。”
她吐出一口白氣,想起了那家夥在跟自己說這事時的糾結模樣,然後側過頭以餘光看向身後沉默不語的大天狗。
“別這樣,一個換五個,怎麼算都是賺的。”
“……阿星。”
“等再見到妖狐,替我道聲好吧。”
女人掩下眸子,明明是訣別的話語卻說得輕松,她沒等對方有答複便攏了攏氅袍向東邊雪海的盡頭走去。
她沒有看見的是身後的男人在最後不自覺向前一步朝她伸出的手,很多話停留在他嘴邊,但他還是嚥了回去。
只因為他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無法改變她的決定。
雪,越下越大了……
那在他腦海裡刻畫了半生的身影,不消一會兒便融於那須野的一片銀白之中。
再也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