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燈籠被扔到垃圾堆的第七個日落,一路過的乞丐縮在角落的背風處,夜深了便想點火取暖,順手就要在垃圾堆裡找個方便引火的。
這一順手便拿過了分外紮眼的燈籠,沒兩下便將他扯碎了,連聲救命都沒來得及喊。
江九么眼瞅著燈籠就這麼沒了,她卻連伸手阻止都做不到,此時恰逢巷口灌進一道風,將滿地碎片呼呼吹散在空中。
不消一會兒,便再也尋不到了……
燈籠是她在這個世界遇到的第一個能說上話的朋友,他從來沒說過自己叫什麼名字,她就總“燈籠”“燈籠”地叫他,就好像他總“掃把”、“掃把”地叫她一樣。
他成天碎碎叨叨,沒個正經,明明是個連燭火都燃不起的小妖怪,卻說總有一天能成為名震整個平安京的大妖怪。
但最後他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在個乞丐手裡化為一堆廢紙碎片。
江九么在這一瞬間忽然覺得,自己活得就跟個笑話一樣。
一晚過後,乞丐睡醒便拍拍屁股走了。
然後沒過多久,巷子裡又來了個平民打扮的男人,他提溜著剛從早市買來的食物,在看到垃圾堆裡的掃帚時忽然停下了步子。
他把她拿了起來,當空甩了兩把,嘴裡嘀咕兩句“還能用”,便將她夾在咯吱窩裡帶走了。
就這樣,江九么在某種意義上擁有了新的主人。
山口家是一戶老實本分的農戶,因為祖上沒有留下農田,男主人山口利便自個兒帶著鋤頭去開墾了片荒地。雖然離村裡遠了些,但憑著他的勤懇努力,幾年下來,這些地皮的農作足夠他養活自己和繳納稅收。
前兩年經人說媒娶了妻,年前剛抱上了大胖兒子,一家三口勤儉節約,過得也算是其樂融融。
江九么自然發揮了她身為掃帚的優良品質,每天都在年輕婦人的手中掃幹淨屋子裡的每一處髒地方。
嘩嘩嘩……
嘩嘩嘩……
嘩嘩嘩……
等到了晚上,江九么就在屋子的角落裡乖乖躺著,今天的她依舊是一把聰明伶俐的掃帚。
夜深了,每當萬物沉眠之時,山口家的屋外就會出現一個模糊的身影。
江九么不知道那是什麼,但隱約能感覺到對方也是個妖怪,她總是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每回只是抱著主人家的小嬰兒在家中走動,有時候還會哼唱搖籃曲。
那是個好聽的女聲,沒有半點惡意。
江九么連著受了幾天的驚嚇後也就習慣了,想來這妖怪是跟嬰兒有什麼淵源,而且也多虧了她,這孩子從來沒在半夜鬧騰過,也讓平日勞作辛苦的山口夫婦能睡上安穩覺。
然而,妖有好妖,人沒好人。
山口家的安閑日子沒有過太久。
那是個稀鬆平常的夜晚,他們一家三口早早睡下了,就連江九么都跟著倚在牆上呼呼大睡。
然後一夥山匪便闖了進來,他們手持粗劣的刀具,逼迫他們交出所有錢財和糧食,稍有不從便拳腳相加。
為了家人的安全,山口利自然交出了所有,但那夥人貪婪的目光又看向了他的妻子,欲行不軌。
山口利立刻抓起了離得最近的掃把充當武器,直面沖上去要跟那幫畜生同歸於盡,但她這破棍子哪兒是利器的對手。
山匪的刀刃一下便貫穿了男人,在妻子悽厲的尖叫聲中,痛苦且不甘地摔倒在地,他很快沒了氣息,但雙眼仍死死地瞪著兇手。
見丈夫死了,年輕婦人在憤恨中掙紮反抗,也同樣被利器刺死。
趴在床上的嬰兒早早醒了,父母慘死的樣子映在他的眼裡,明明是什麼都不懂的年紀,卻也哇哇大哭了起來。
江九么仍被死去的男人握在手中,她看著滿地的刺目紅光和從肚膛裡流出的內髒,忽然明白了自己這回的本體到底是什麼——
“掃把星。”
沾誰誰死,真是再貼切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