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九么做了一個夢。
那是四月裡櫻花綻放的日子,櫻樹枝頭飽滿的花苞綻放吐蕊,一陣微風輕拂而過,無數的櫻花瓣落下指頭,婉轉而下,翩然起舞。
吉田松陽站在講堂上,手執書卷,聲音輕柔沉緩,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們坐在底下,他們靜靜地聽著老師講課。
當然,總有些不守規矩的家夥,比如那個躺在角落抱著武、士刀打瞌睡的天然卷,直到下課都不會醒過來。
桂小太郎總是會無奈地搖搖頭,而高杉晉助則會嫌棄地看上那家夥一眼,然後向外招呼道——
“甚兵衛,把這個不好好上課的家夥丟到櫻樹下埋了吧。”
她笑著應允,掄起袖子就要把看不慣許久的天然卷丟到外頭,可身後傳來了年輕男人輕笑的聲音。
陽光微淡,歲月靜好。
“轟——!!”
然後她的夢就被炮擊聲打破了。
比起頭腦更先清醒的是身體,江九么渾身的骨頭都跟散了架似的,可偏偏還是能感覺得到痛這回事。
她睜開了眼睛,眼前仍是一片狼藉,這是攘夷戰場後方的應急治療處,所有還留著一口氣的攘夷志士都會被送到這兒來。
夢終歸是夢,眼前所見……才是真實。
江九么嘆了口氣,她閉上眼睛,耳邊傳來的哀嚎聲從未間斷,就好像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一樣。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被捲入戰事,就好像她不曾想過吉田松陽會被逮捕收押一樣。她猶記五年前松下私塾那晚的大火,跟澤光家的一模一樣,她沒能救回小鬼,同樣也沒能帶回吉田松陽。
那個總樂呵呵笑著實則比誰都強大堅定的男人離開了他們,離開了曾經充滿歡聲笑語的課堂,離開了交予他們信念信仰的私塾。
那晚坂田銀時、高杉晉助還有桂小太郎都明白了,自己是多麼的弱小和無能,而正是這個在腐朽中茍延殘喘的國家帶走了他們最重要的人。
隨後他們義無反顧地參與了攘夷戰爭,當失去領袖的武士們紛紛拋下手中的刀劍時,是他們帶來了新的希望。
往大了說,他們要結束被幕府統治的腐朽國家。
往小了說,他們只是想奪回最重要的老師。
江九么蹚了這趟渾水,就好像那晚決定跟高杉晉助離開高杉家一樣,她沒有什麼太大的信仰,只是覺得既然跟了這個人,那就一路走到底吧。
某種程度上,她跟高杉晉助一樣,執拗又死心眼。
但說到底,她還是怕死的,所以她的盔甲比誰的都厚,更定製了個全方位保護的頭盔,只露倆眼珠子的那種。
當然,這遭到了全軍的一致鄙視。
鄙視又怎麼了?怕死並不可恥。
比起她家少爺和坂田銀時這種閃閃發光沒幾天就混出名號的武士,像她這種小角色在戰場上本來就不夠看,每次都是混在隊伍中間,可偏偏塊頭太大容易集火,她都覺得自己能活到現在已經是虧了有邪神大人保佑了。
她拿出飛段的牌位又是一番緬懷,每次劫後餘生總會讓她對生命有新的認識,簡直感動得只想掉眼淚。
然後她頭一抬就看到自家少爺特無語地站在她面前直抽嘴角。
“甚兵衛,你能別總抱著牌位扯個哭喪臉嗎?這容易動搖軍心。”
她嘆了口氣:“少爺,我只是怕死。”
高杉晉助瞥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道:“放心吧,像你這麼皮糙肉厚的,哪兒那麼容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