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頓的聲音有些哽咽,足見姐弟情深,眾賓客盡皆動容,沒有人能想到,這樣一名鐵血名將的內心,深藏的卻是最彌足珍貴的手足之情!
蒙頓閉著眼睛,努力讓內心平靜下來,良久他才再次睜開眼睛,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了。
三杯酒過,大部分賓客都長籲了一口氣,暗暗揣測:感懷過往坎坷後,這位新任的北疆總督大人也該回歸正題了吧!畢竟,他們特意前來,想聽到的可不是這些!特別是對於那些花了大價錢擠入宴會的人們,若不能有所收獲,那這頓晚宴也未免太過昂貴了!
蒙頓似乎並不明白所有人的想法,又或者根本不在意,他再次滿上杯中酒水道:“這第四杯酒,我要敬給去年初秋犧牲在無人區的狼騎將士們!”
他舉杯向北,卻又久久不語,整個人竟都被無盡的痛苦包圍著。
狼騎之殤世人皆知,對於這樣一支英雄軍團的覆滅,固然有人欣喜有人悲傷,卻無不扼腕嘆息。此刻的大廳沉寂下來,不時傳出陣陣嘆息。更有來自北疆的將領大聲道:“大人,這不是您的錯,切勿自責!”
蒙頓恍若雕塑般靜立不動,卻在聽到那聲安慰之言後猛地攥緊了手心,酒杯頓時被生生捏碎。他慘笑道:“其實,我有什麼資格敬狼騎兄弟們的酒呢?我根本不配啊!”
他放開手心,破碎的酒杯立即叮當落地,銳利的聲音震顫著每個人的內心。
蒙頓仰頭將壺中酒水全都倒入口中,又將空空的酒壺拋到一邊,面色慘白得可怕。
“老狐貍,你說得對,我根本不配做你們的兄弟!”他忽然摘下腰間佩劍,猛地抽出來,那是一柄斑駁的斷劍,上面的血跡已經幹涸。
“劍雖然已經斷了,但罪孽從不曾泯滅!拓跋,這柄劍上依然殘留著你的鮮血,你視我為兄弟,我卻……”蒙頓哽咽無言,那段秘幸日日夜夜啃噬著內心,他不畏死,但有些事情比死更加絕望,徵戰一生,到頭來終究要眾叛親離,成了孤魂野鬼。
但是再多的苦痛和絕望,他也要說出來,不為身後評,只為生前事。
“我蒙頓,因私仇而損公義、殺手足,這一劍……害死了所有的狼騎營的兄弟,所有的狼騎兄弟啊!”
蒙頓緊握斷劍,聲聲悲愴,他的身體依然挺立,大滴淚水不停地流下。
眾賓客盡皆駭然,他們已經猜到蒙頓此刻說的是什麼!如果一切是真,那將是震驚整個大陸的醜聞。
但凡對北疆不陌生的人們都能明白,蒙頓所說的老狐貍和拓跋到底是誰。這二人是北疆的著名將領,分別以睿智和勇猛著稱,戎馬數十年,戰功無數,卻在無人區也狼騎營一起覆亡。
此刻,大廳中落針可聞,無論是外來的使臣還是北疆的將領,全都震驚難言。
隱在賓客中的阿恆也緊皺起眉頭,他直覺眼前的場景有些不對,但是想不明白哪裡出了差錯。
蒙頓緩緩轉身,他的身軀依然挺立,但口鼻已經溢位了黑褐色的血液,臉色灰暗。阿恒大驚,他的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蒙頓此刻的情形絕不正常。要知道,他所給的那瓶毒藥只會讓蒙頓假死,從而擺脫皇室所持的把柄。而此刻蒙頓的狀況,顯然已經劇毒深入骨髓!
阿恆上前一步,卻見蒙頓朝他搖了搖頭。
阿恆神色黯然,他已經明白了一切,只是此時得知卻為時已晚!蒙頓死志已決,他不可能給自己任何活命的機會,那毒藥必定早就被替換過了。
阿恆前所未有的失落,他極度地悲傷,又萬分地羞愧。
悲傷的是,隨著相處日久,他對蒙頓越瞭解,便越佩服對方的為人。與同時代的名將想比,蒙頓堪稱純粹,他一生未娶,幾乎將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光都奉獻給了北疆。他忠誠卻不迂腐,勇猛卻不固執,與其相處,時時有種面對父兄的錯覺。
可是,沒有人明白,這樣一個品性純粹而高潔的人怎會作出人神共憤的背叛?這或許永遠是一個無解的秘密。
阿恆萬分羞愧的是,他終究還是不夠瞭解對方。他自以為聰明,替對方定下假死脫身的計謀,卻未曾想過,這其實是對蒙頓最大的羞辱。
整個大廳中只剩下蒙頓一個人緩慢、悲愴而堅定的聲音:
“有些人終一生不能忘懷,有些錯終一世無法彌補……”
“我的一生,做的最正確的事情就是來到北疆,做得最錯的事情也是來到北疆……”
“這裡有我最好的兄弟,也有我最痛恨、也最尊敬的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