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新帝登基的日子在即, 宮中大小事宜都要兼顧, 各路朝官自是忙得不可開交,尤其關鍵時期容不得半點紕漏,天未亮就要啟身進宮。尚未亮透的天幕壓得很低,瑛氏府邸門前的車馬早已備好, 東閣的內室掛起了照明燈, 瑛酃起身洗漱,剛換了衣裳,莫菁披著外袍過來替他理一理官服的交領,輕道:
“今日我便去見慕少榕,你不要急著拒絕, 我知道你為何要留慕少榕, 可他也不是好對付的人,要招安就要留下鳳凰, 若此時鳳凰再有不測, 不管是不是你所為都會被淌進這趟渾水裡, 送走也未必有留在身邊用以牽掣慕少榕來得安全。我問你, 莊妃之死你真的沒有半點算計麼?”
他站在銅鏡前思慮再三才似是而非道:“手上無權的廢人其實赦不赦都無所謂。怪就怪她……莫聽素這個身份。你不必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 其實從庭山之前我便知道她一直干涉朝政, 後來的變本加厲便足以看清她並非想要自保這樣簡單,她也想要權。”
她低腰替他掛侍人呈上的各色環佩及綬印,皺皺鼻子猶豫道:“你既知我為真聽素, 那你也該明白她是假聽素。從前你將她當成是莫瑾之棋子來看待, 可曾細究過她的真實身份?她生前跟我說過她原名王稹。文成皇帝時期, 王章天叛.國一案想必你也有所耳聞,此案當年牽連甚廣,箇中還涉及一位內大臣。那位內大臣錚錚一身傲骨,不趨炎附勢,鞠躬盡瘁只為在一群狼子野心中輔佐幼帝,最後落得滿門抄斬的結局。究竟枉殺無辜還是死有餘辜,當年主審是你們香氏的人,您如今是可以追究明白的。
“我並非為她逃脫,天地不仁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她貪權,孤身一人走到這個地步,甚至當年她因四哥哥進宮,波譎雲詭中也只能是自力更生的地步,只有權力能保障她的安全。可笑連晏褚皇帝也不過是個傀儡,她若不攬權涉政,又怎麼找那個有香氏庇護的殺人兇手為自己的家人雪恨?她怎麼為自己的父親翻案?香氏會允許她這樣做麼?她不會成為第二個班晨,麒麟太子不會走你的舊路。你卻讓她選,三個人中必須要死一個,你到底在怕什麼?”
當莫聽素知道雪恨無望,死成了唯一的退路,又能怎麼選擇呢?人活著這一生是不是隻剩下復仇這件事,莫菁自己都想不明白,又怎麼能指望能參悟他人所想?她只是痛惜,這樣鮮活的生命卻成了這個紛亂時代的祭品。
他略遲疑,彷彿想起了從前,語氣卻甚是平淡:“從前我是對她動過惻隱,可人這一生本來就不可能事事順遂又能皆受庇護,終究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竹青,無論是從前或是如今,我已不愧對於她。”
這話說得她有些糊塗,但見他前頭裡已然有鬆口的表示,便也點點頭也沒有再說什麼。
宮外的情況並不比宮內好多少,街上一片蕭索,行人稀疏,禁軍林立在四處嚴查,這樣的非常時期許多店鋪都關了門。因是瑛氏府邸出來的車馬,故而並沒有太多盤問,反而一路順利到了刑部司。關廷早早地迎在門口,唇邊永遠噙著清雅的笑意,在跟前拱手,嗓音清朗讓人如沐春風,敬道:“下官已恭候竹青姑娘多時。”
能執掌刑部司的人不簡單,想起昨夜的針鋒相對,今日居然還能若無其事笑臉相迎,簡直就是個笑裡藏刀的狠角。她本能地對心計繁複的人敬而遠之,披著墨色風衣不自伸手覺緊了緊門襟,只頷首福身,並不想多說什麼。
關押慕少榕的地方與普通罪犯不同,獄司的最後一層彷彿是為他而設,陰森冰冷,死氣沉沉。進去之前,其實她早已做好準備,昔日桀驁不馴的意氣少年如今成了落魄的階下囚,真正踏進鐵門那一刻仍出乎她的意料,沉重的鐐銬,血跡斑斑的囚服,他聽到動靜後從蓬亂的發中緩緩抬起頭時帶著戾氣的目光還有臉上的刺字。
陰暗之下,他漠然轉過頭去,不願意看她,彼此都有些難堪的面對。
“你想我去哪裡?留下?或是去那裡?”他的聲音平緩卻帶著徹骨的寒意與暗藏的陰森,原來他早已看破她今日的來意。
莫菁喉嚨滾動,幾經艱難地開口,“你相信我……”
聽罷,深邃陰沉的目光從她如玉秀嫩的面頰掃向她佩在腰間玉牌,鐵筆銀鉤的瑛字望之是那樣刺目與冰冷,唇角含著一絲譏諷的笑,聲聲如刀的質問:“莫竹青,你以為你是誰?你有什麼資格?”
她啞口無言,無法揣摩他的心思,也不明白究竟是什麼讓他這樣憤然,因為從來就未曾瞭解過他,只清楚前塵往事,自己幾度失信於他,早已是他這一生都難以信任的人。
鐵鐐晃動,他步步逼近如同個野獸捕擊獵物,銳利的目光刺得人發抖,“你看清楚,我臉上刺的是什麼?你未免把我想的太好了。憑什麼認為我會聽你所勸?”
他是白馬揚鞭,保家衛國的帝國將星,即使師出有名,只是在這一場仗中輸了,他只能一敗塗地,身敗名裂,日後史書如何書寫功過從來都是由勝利那方來決定。雖是帶罪,但真論及謀反這個罪名卻是站不住腳的,更不至於面上刺字如此羞辱,這於世家之後而言更是奇恥。到底是誰的授意,莫菁無從追究更輪不到她來深思,朝堂上的明爭暗鬥從來與她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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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保你……”她閉眼逃避般轉過頭去,再沒有勇氣說下去。
“保我?還是要勸服我以便在他面前邀功?留我的命好作日後他牽掣公良氏的一條狗,你可真是煞費苦心,為了他什麼都肯做麼?”這話對他而言,就是莫大的嘲諷。
繁複的心事藏在最隱秘的深處無人知曉,慕少榕的目光卻如明鏡般彷彿將她的虛偽醜陋的面具一一撕開。保他只是藉口,但留他卻是能保下鳳凰的關鍵。她甚至有片刻的哆嗦,顫顫巍巍,菱唇輕啟,開口卻只有幾不可聞的“鳳凰”二字,甚至不清楚他有沒有聽到。
俊容上的霜色驟沉,他猛地扼住那秀巧的肩膀,菲薄的脊骨被壓在冰冷的牆壁,她來不及掙脫,他低首便咬上她的唇,哀哀的,蠻橫而不顧一切,恍若困獸徒勞掙扎沒有出路任由血腥味在唇齒間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