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心喪氣了一會兒才終於又振奮起來, 覺得事不宜遲又往刑部司的方向趕。瑛酃的令牌好使一路披荊斬棘居然相安無事把她帶到了莫瑾跟前。
身著囚衣的莫瑾如今雖陷囹圄, 可沒有絲毫狼狽,一切都隨遇而安,泰然而待。此刻坐在石炕上,清正挺拔的身姿如蘭花一樣傲然開放。
莫菁裝模作樣, 清咳一聲吩咐領路的獄卒迴避, 才摘下披風兜帽露出真容來。
莫瑾原是靠著牆壁假寐,聽到動靜後唇邊始終噙著絲氣定神閒的笑意。良久後睜眼,望見莫菁時並不覺得驚訝,只是拿衣袖拂了拂石炕邊沿,讓她坐。
“看來四哥哥還是沒這個本事, 帶累了你。否則如今這個時候你應該是在欣賞壯麗的河山才是。”他嘴上如同嘮家常般笑道, 絲毫沒有坐牢的覺悟。
她立在跟前,神情略有些哀致, 思來想去決定坦白道:“我做不到, 你罵我罷。”
聞言, 莫瑾先是一愕, 訝異於她沒頭沒腦地這樣一句話。可隨即便醒悟過來從前她答應他的許諾。
見眼前曾為之掏心掏肺的姑娘如今低著頭, 彷彿愧對他一般。站在跟前小小的一個, 如同孤苦無依的雛鳥,可這麼多年多少的苦難,那秀山一樣的脊背都挺得直直的, 不曾被壓塌過。
“你始終還是回到了他的身邊……否則如今你也到不了這裡。他可有強迫過你?”
言罷, 莫瑾細細觀察她的神色, 見她眸色低垂,目光毅然,沉默不語只是緩緩搖了頭。
他了然,轉過目光抬首看向銀白月光從高牆嵌著的那個逼仄四方小窗裡躍進來,悵然續道,“其實這樣倒也沒有什麼不好。至少無論誰贏誰敗,你都能安然而退。四哥哥雖從不認為他會是你的良人……”
沒有再說下去,有時候人的運道就是這樣,即便活得再如何通透靈巧,天公也總會給她的人生增添一點缺憾。莫瑾自知自己大難將至,反而變得從容。不管之後等來的將是什麼審判,他唯一的牽掛只有眼前的女孩。可如今又覺得只要她過得好,隨心所欲,沒有什麼好牽掛的了。含笑回頭看她時那俊朗的面容溫雅如玉一般,淡聲道:“就這樣罷,往後……各自珍攝。”
“不……”莫菁愁著眉眼,目光泫然,她來這一趟不是要跟他敘舊然後讓他交代後事的。將手中的令牌放在他寬厚掌心上,哀聲道:“如今晏褚皇帝被軟禁在永奉殿無法排程三軍,內廷禁衛軍由瑛氏把控著,之後瑛酃必定脅迫他下退位詔書讓麒麟太子繼位。朝堂如今亂成一片,這個時候死了個畏罪自殺的言官,沒人會在意的。這次不要為了我,不要為了別的事情,就為了你自己好好活下去。”
他輕嘆,嘴角的弧度扭曲而苦澀。詐死這種事情能用一次卻不一定能用第二次。瑛酃的令牌為何這樣輕易地落到她手中,輕易讓她來到獄中讓兄妹二人得以相見,或許這只是一種警醒,可他不忍心向她點破。
“你離開京都的那段時間,君上要追封其生母,欲將太妃遷至帝后墓陵,可最後反而是容太妃和亭太妃入了後陵,分立在太.祖帝陵兩側。這事成了導火索,君上企圖用姜氏與王氏的人去鎮壓香氏,那段時間瑛酃在朝中大肆屠殺,絲毫不顧聖意。今年二月,莊妃娘娘因私下與朝官來往被遷至行宮。皇長子與帝姬同行,非宣召不得離開行宮半步。官家易位是早晚的事,一旦幼帝登基就真成了香氏的天下。到時我便成了舊臣,自古立勢立威都是拿我們這些人開刀的,能逃過誰的眼皮子?”
她終於明白他的深意,全身冷意刺骨,茫茫後退半步,眼前一黑,兩腿一軟便跌坐在地,心痛難言,連嗓音都帶著悽惶:“我知道了,如要你們平安無事。除非永奉殿的晏褚皇帝拿到大權,慕少榕駐守在外的兵馬以勤王的踏破京都的城門。”可慕少榕不敢輕舉妄動,這是最後一張牌,只要城中局勢一日不能明瞭,他都不能舉兵。這也是瑛酃遲遲不頒發退位詔書卻封鎖禁宮內外的原因。
莫瑾低下身子扶她,目光暗含憐惜。“連莊妃都不能倖免於難,可見世人的命數皆是冥冥註定的。你不必為我感到難過。”
她搖頭,身子直抖,淚珠順著眼角滾落,重新振奮站起來,目光悲憤,將令牌交到他手中,雙手用力抓住他的衣袖毅然緩聲勸道:“你從前的意氣風發,運籌帷幄呢?你那孤注一鄭的勇氣與決絕呢?不要認命,為什麼要認命?哪怕只有一絲絲的機會,如同從前你能助我逃出牢籠,為什麼不為自己再試一次?”
莫瑾怔怔看著她期盼的神情,沉默不語,良久後忽然道:“因為我想阿靈了。我至今記得我害他雪山之中屍骨無存的樣子。”
人生的際遇就是這樣,從前希望自己能強大起來,擁有可以保護家人的力量,後來才發現自己流血流淚甚至放棄所愛把自己磨成利劍苦熬的一切都成了空。他忘不了,這麼多年過去。即使如今可以雲淡風起地說起從前的虧欠與往事,他仍舊忘不了。因為曾經將一顆奉上來的真心狠狠打碎過,便記得了失去時心碎的感覺,永遠不會忘記。從此之後只有懷念時牽引出來痛意才覺得心還在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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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緊攥的動作一滯,莫菁愕在那裡,心驟然緊縮如刃所傷般刺痛。
“我知你仍緬懷阿靈,逝者如斯夫……那就為了我,為了我而活可不可以?”她喃喃開口,眸色悲涼,心裡暗暗期待一切都會有轉機,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阿孃懷上你的時候日子過得很是艱苦,住在莫家別院,連臨盆都到了自給自足的地步。你剛出生時小小軟軟的一個,都不知道哪裡來得這麼多力氣從早到晚不停地哭。人說長兄如父,四哥哥就一直抱著你,不敢用力,也不敢放手。如今我其實早知道你已經長大,不再是那個需要為你籌謀的小姑娘。我該放手了。”
莫瑾卻很看得開,連語氣裡都帶著超然於物外的味道。話音剛落,似想到什麼,慘然一笑又說到心之嚮往處便是吾鄉。如果這世上真有另一個地方,那裡有阿靈,正是因為這樣,才讓他面對死亡時這般從容。
莫菁的臉色驚惶慘白,手撐在牆壁扶住搖搖欲墜的身子,彷彿快要被這場狂風驟雨刮倒。微喘著氣後抬眼凝視他,似哭似笑地佯裝鎮定道:“你只有一晚上的時間。考慮清楚到底該不該離開……我的四哥哥叫莫瑾,他不是懦夫。你這樣輕易便放棄,我會一輩子生你的氣。”
他望著她時目光專注而深邃,內裡若有道不盡的深意,良久好閉眼深深地悵然長嘆:“你真傻,我的苦心你為什麼還不明白,你的人生走得已然這樣艱難,我不願……”
又是一樣的話!她再也聽不下去,顫顫巍巍地扶著牢獄冰冷的鐵牢倉皇地躲門而逃。腳下步伐凌亂而壓抑,幾步臺階便一下子把她絆倒在地。那些話如同魔音刺在腦海裡縈繞著她久久散不去,跌倒那瞬間幾乎沒有停留便連跪帶爬起身往前走,恍若身後有洪水猛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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