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 中秋之後越來越冷, 她站湖邊看著人在樹下挖了土,將剛釀好的酒填埋進去。日裡侍女碧兒拿著斗篷過來給她披上,象個媽子一樣在耳邊嘀咕仔細著涼。
莫菁攏一攏領上的繫帶,也不知道莫瑾哪裡找來的活寶。明明年紀比起她還要少個三四歲, 卻老氣橫秋地, 在身邊貼身照顧時,遇見不對頭的就嘮嘮叨叨,不要挨著書桌睡,夜裡不要開窗,秋天釣起來的螃蟹吃多了易胃寒……莫菁不惱, 反而覺得這姑娘挺可愛的, 時常當場被嘮叨著當場就改,可過後還犯。沒轍兒了, 姑娘只能象個媽子一樣跟在身後又嘮叨。
埋完酒, 踩著步階回到六角亭, 擱在火爐上的泉水正好沸騰起來, 拎起壺吊子開始沏茶。
這是從前在宮裡吃飯的本事, 在君璟延手下時給磨練出來的, 如今半點不敢忘。
只是從前茶沏好是給別人享受,如今是給自己,想想都覺得受用。
風雅的事其實她也沒有上多少心思, 更多的是心隨興至。比如沏完茶後, 讀著詩詞, 一時興起就喚人去灶房掏了鵪鶉蛋過來,兩生蛋丟進銅爐裡滾一滾,是“兩隻黃鸝鳴翠柳”;將杯中的泉崗輝白茶往半空灑一灑,那是“一行白鷺上青天”。
碧兒對於她這種品著茶又剝個水煮蛋吃這麼不搭調的事早已見怪不怪,只要不是傷了身體,都懶得說她了。
這會兒,正從亭外接過小廝專程送來的五彩風車,遞到身旁來,笑道:“夫人瞧,這是大公子喚人送過來的。大公子對你真是寵,去哪裡都不忘夫人。”
莫瑾名義上仍是慕氏的養子,成婚後也並未分府而居,將軍府上下仍敬稱,喊他一聲大公子,對她自然是夫人了。
莫菁品著茶,含笑接過,拿在手裡擺弄了一會兒。莫瑾還把她當成長不大的小妹妹,在外遇到好玩的好吃的,無論是否在辦公,一個勁兒地都差人帶給她。
是呀,日子已經過得這樣好了,還圖求什麼呢?已經知足了。從前在虛南寺她偷偷烤薯被燙得手上釀起了水泡。莫瑾恨自己不能讓妹妹過得象帝都城裡的世家小姐一樣好。而如今她每日都努力地過得開心些,莫瑾也該寬懷的。
天色漸次暗下來,莫菁舉著風車回院子,路上卻碰上了慕少榕。
莫瑾的正妻是慕少榕的胞姐,自己如今又成了莫瑾名義上的續絃,裡頭的關係簡直錯綜複雜到讓她幾欲忍不住扶額。
莫菁略思索一下,平日裡其實她已經很努力地降低自己在府中的存在感,喝茶也算個偏遠到姥姥家的湖中亭,慕少榕也因為將軍府娶親的大事延遲了回邊關的日子,都是在同一個屋簷下,早晚撞一起。也不知道他介不介意,但面上仍對他友善地展顏一笑。
兩人並排坐在屋簷下,沉默著許久沒說話,莫菁手裡舉著風車,看得出他怏怏不樂,又不能一直陪著他發呆,乾脆鼓著腮幫子吹五彩風車玩。
其實一路以來,站在慕少榕的角度來講,自己一直都在騙他,便是被劈頭大罵一頓也不為過。她知道自己討人嫌,但是話頭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若果他要真罵也認了。
怎料他沒有開罵或是發脾氣,語氣反而有些深遠,手扶在腰間佩劍凸起的雕紋上,扭頭問“你是真心想嫁給他的麼?”
莫菁想了想,“嗯”聲點點頭。
慕少榕又問:“那你還記得從前欠我的那個答案麼?”
她搖頭,說不記得了。面色甚是平靜,庭山上發生的事都是三四年前的了,已經很久遠。
自庭山回來後,他沒有主動問她,也許是愧疚,也許是逃避,以為毫不在乎,可事到臨頭又真的是執著於一個答案,哪怕讓自己死心或是悔恨,都不要緊的。可如今看來,又覺得一切都是不必要的。
“是這樣……”他沉吟著,反而笑了一下,“那就算了。從前拿你去填坑的事在這裡鄭重給你賠罪了。”
莫菁卻道:“不接受。先欠著,讓我想想以後怎麼給我補償回來吧。”
他一笑,沒有再說話。
她想起來什麼,猶豫再三,終於決定開口勸道,“朝廷的事永遠都這樣錯綜複雜。其實,身在邊境也沒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