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褚帝十二年很快便到來。晚冬的天氣要比往年暖和許多, 和熙的風吹過, 柳條也比從前早許多日子抽出了嫩芽,枝葉蔓蔓,遠遠瞧著,宛如綵帶飛舞。摘鸞宮的院子裡春花繁盛, 似火欲然, 百般紅紫鬥芳菲,哪裡都是一片恰到好處的生機。而就是在這樣靜好的歲月裡,摘鸞宮迎來了兩個新的生命。
宮裡有宮裡的規矩,算著有孕的嬪妃著床的日子到了,穩婆、醫正和伺候的宮人們都守在殿前預備接生。
嬪妃生育的產房輕易進不得, 除了六宮之主必要時前來坐鎮穩一穩場面, 各宮的人還如往常各自守在自己的宮殿。等皇子落地了,有人闔宮地通傳報喜信, 各宮收到訊息後再來過情面, 帶上賀禮說些祝賀的話。
上月初, 瑛皇后聞喜, 故而莫聽素臨盆那日也不宜守在跟前看顧。人在配殿坐著, 有什麼隨時等著人上報。
反而是莫菁在跟前有些不知所措。她雖懂醫術, 可到底不是專攻婦人科的,還是個姑娘家只能陪在筋疲力盡,大汗淋漓的產婦身邊打氣, 指揮著床前眾人有條不紊地行事伺候。
約莫過了一日一夜, 原本昏暗的天際漸次亮堂了起來。瑛皇后坐在圈椅上, 也是有身子的人了,跟著苦熬了一個通宵,這會兒神色也略顯疲乏。
皇帝如今還在前朝議事,只昨兒個凌晨時分匆匆來了摘鸞宮一趟,又掐著時辰上朝去了。最近太平日子過得不多。這頭鎮壓了苗域的叛亂,那頭異族寇奴又連連進犯邊境。打仗要消耗國庫,最近各地雪災水災頻發,哪裡都是需要銀子去貼補;不打仗,邊境一年四季都浸在水深火熱之中,苦的是黎民,丟的是彥稽朝的國威。他不得不連同六部內大臣們商議對策。
皇后是當朝帝君的正妻,統領六宮,也理應替國君分憂,治理好後宮事務,安撫六宮嬪妃。如今嬪妃生產在即,她守在身旁責無旁貸。
跟前貼身的嬤嬤勸不住,只能在身邊看著,等茶盞涼了再喚人上新的。瑛皇后瞧都沒瞧,只是眼兒巴巴地盯著門口發愁,此時外頭兀地響起一陣喧鬧,宮人叫喜的呼聲漸漸傳進配殿來:“生了生了……”
她猛地站起來,險些把茶盞也放倒了,匆匆下座,由嬤嬤攙扶著,才到門檻,就見一體格穩健的奶媽子抱著個襁褓進來行禮請安:“是個皇子。怕娘娘擔憂,先把哥兒抱過來給娘娘報喜。”
瑛皇后親手扶起那奶媽子,盯著綢緞裹著的孩子,見這小糰子閉著眼睛,眼角還似掛著狠哭後的淚珠,紅紅的小臉皺巴巴地,還沒有長開。這會子剛餵飽了奶,小小的一團縮在奶媽子懷裡,象只瘦貓崽一樣惹人憐愛。
她莞爾淺笑,因為沒有經驗不敢抱他,只伸出根長指輕輕觸觸那小臉,末了,長出一口氣來,溫聲道:“醫正都瞧過沒有?長皇子和莊妃可還好?”
奶媽子笑著答是,如實道:“莊妃還要辛苦些,懷的是雙胞兒,眼下還得耗些心力迎另一個皇子出來。雙生子的個頭總是會比單生的薄弱些許。不要緊的,長皇子哭聲洪亮,是個健壯的哥兒,日後將養回來也就好了。”
不多時,另一個也落地了,是個公主。君璟延下了朝,穿著袞服便匆匆趕來摘鸞宮。他到寢殿,莫聽素還在睡,黛眉蜿蜒如纏綿山脈高拱起伏,睡顏楚楚。他忽地對她心生憐意,垂眸坐在床沿,只悄然抓起她的手,涼薄的唇貼上那手背輕輕一吻。他惶恐,也心生愧意,後宮的女人他今生都要註定辜負。
出來時從宮人的手中接過襁褓中的嬰孩。高挺傲岸的身姿,脊樑從來都是直直的,絕不能有一丁點的彎伏,這是君王的氣度。可當他抱著那小小柔弱的一團進懷裡時,一面半托著孩子在殿正中踱了兩步,一面細細地打量,目光湧動,心境是難言的蒼涼。
他不敢用力,連手都有些顫顫巍巍,是和整個江山一樣的沉重。這是他的骨肉,承載著他的希望還有安排出生,卻註定了不能給這孩子安穩的環境長大。
君氏皇室從來子息稀缺,尤其到了他這一代,更加艱難。從前不管是否出於自己的意願,繁衍子嗣是帝君的責任。如今一下添了倆兒,還有一個皇嫡子在瑛皇后腹中尚未落地,總算功德圓滿,有了交代。
莫菁抱著小公主進來,君璟延將手中的哥兒小心翼翼地給了旁邊的奶媽子,再輕手輕腳,有些侷促地接過小妹妹。
他一看就皺眉,妹妹個頭更小,連案臺前擺著的青白雙耳玉瓶都比不過,細細的聲氣喘起來哼哧哼哧的,極怕她先天不足。
君璟延有些著急地問道:“怎麼回事?小帝姬不是也足月出生的麼?找太醫院的人瞧過沒有?”
莫菁聞言,如實道:“哥妹倆兒在孃胎裡一同養大的,小帝姬弱勢些的自然搶不過自己的皇哥兒,落地難免體弱。醫正細細瞧過了,小帝姬哪裡都周全。往後各自養食,不用爭搶,慢慢調理過來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