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坐著的莫聽素望著莫菁一臉沉重的表情, 忽地梨渦淺笑,柔聲問道:“你從方才到現在就一副愁大苦深的樣子,是在擔心地宮的情況麼?”
莫菁恍若被驚醒,恢復思緒,也對著她笑了一下。猶豫片刻, 還是問道:“貴人從前住在慕氏府中,想必與如今已故的慕氏長小姐有過交集是麼?”
莫聽素聞言一愣,隨即恢復神情, 環視馬車內一圈, 才悄聲對她擺擺手, 淺淺招呼莫菁過來與自己同坐, “我給你講個故事。”
她笑對莫菁,淡聲開口:“這個故事很簡單。故事裡有位貴族小姐與世家公子自小一起長大……”
莫菁當然知道, 這故事裡頭的世家公子是莫瑾,而那貴族小姐自然便是慕少憐了。
慕少憐『性』格里有作為世家後人的驕傲與恣意清冷。一身白衣點梅妝, 絕麗的容顏不苟言笑時在外人看來活脫脫是個不敢招惹的冰美人。
其實不然, 世人總會被表面的假象所矇蔽。慕少憐愛護家人, 對自己唯一的胞弟更是疼惜,平時待人接物進退得宜, 頗有大家風範,雖如此但她卻極其愛笑,時有小女兒的嬌態。當然, 人家自小便如同金絲鳥圈養在最金貴的牢籠之中, 旁人輕易看不得。真有機會一睹芳容的都是在皇家流宴等這些重要場合, 教養極好的世家小姐自然儀態端莊,真要不分場合無緣無故笑一個給人看不把其當成瘋子就是個賣笑的了。
因自小與莫瑾有婚約,便從未壓抑過自己的情感,一直拿世家公子當成夫君看待。後又愛屋及烏對莫聽素也極為要好。莫聽素住在貴族小姐府上的日子裡,慕少憐甚至親自打點料理兄妹二人的日常起居飲食。也因此莫聽素即使是後來才因哥哥的緣故入府的,卻與慕少憐相交甚好,幾乎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
怎麼說呢?這點莫菁倒能理解,她倆一個冰一個冷,骨子裡其實都透『露』出一股傲氣,『性』情相投便也不意外。
至於莫瑾,在慕氏府中的日子裡,也不知道是否深諳寄人籬下的道理,他對所有他應該要對其好的人都非常好,一切得體卻又疏離。尤其是慕少憐,只要她要他做任何事他都不會拒絕,她提任何要求他永遠只會微笑著說好。
自然,也並沒有說慕少憐曾對他提過什麼無理的要求,只是從側面反映了莫瑾對慕少憐好到沒有原則的程度,自己的喜怒哀樂反而成了最多餘的。
這如同被設定好程式的機器人,只要一步步按著程式走就好,此外不會有任何實質『性』的變化。她待他好,他便待她更好,這如同是回報。不是不好,只是慕少憐卻從未走進過他的內心,他所思所想,想要和不想要也從不會讓她知曉。
愛與寵是不一樣的,旁人可能看不出來,可當事人肯定是感受深刻的。慕少憐開始明白,娶自己於莫瑾而言更多的是一種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他的好總似帶著一絲例行公事,望過來的眼神似永遠藏著要將人溺斃其中的疚慟。
她有自己的驕傲,不允許甘心,她相信自己的等待會有回報,時日一長,便是最堅固的容器都會在敲擊下出現裂痕。她就把自己的真心當成武器,一點點地讓他的偽裝出現裂痕。
可愛這回事還真不是單單用“水滴石穿”四個字便可囊括而盡的,否則這世上便不會有這麼多的痴男怨女了。
她問過無數次莫瑾會不會娶自己,他溫柔地笑著回答會。漸漸地,她從起初的滿懷歡喜,到心灰意冷。因為每一次的回答裡,他溫柔依舊,可笑意永遠到不了眼底。
她平日裡有為他守門的習慣,不為其他,只是覺得無論多晚,只要看到他平安回來了心裡頭便是快樂的。
常常又覺得他其實前所未有的寂寞。為他守門的日子裡,曾無意撞見他在空無一人的庭院裡,獨自坐在石階上拿著枯枝一遍遍地在泥地上寫字,專注得驚人。
那是她第一次見他發自內心的笑,只敢遠遠地看著,她怕自己驚動了他,連這片刻的真心也稍縱即逝。
溶溶月『色』下他執著枯枝,望著地上的字時,眉眼溫暖似錦,連眉稍也是柔的。事後她回憶起,她說那人骨子裡的孤寂足以引得無數女子為他飛蛾撲火,她也自然不例外。
她以為他天生『性』格冷淡,大悲大喜從不會再外人跟前顯『露』,旁人再多的主動也是枉然。直至有一日,她發現自己錯了。總有會牽動他的笑他的怒的人,只不過不是自己罷了。
即使莫瑾口口聲聲說著厭惡,時常變著法子戲弄,可若那個人被算計當眾出醜,他卻總會有意無意地出手相助。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其實並未如他口中所言這般厭惡那個人。因為真正的厭惡該是何般滋味她體會過。
不會有流連的眼神,不會總是不經意間流『露』出關心,不會單因對方任『性』妄為而惱羞成怒,常常在世家聚會宮廷流宴上針鋒相對,互不待見。正如同她與莫聽靈的相處之道。厭惡一個人應該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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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得這樣清楚,卻依舊自欺欺人,裝作相安無事,如同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假裝一無所知,接受著他對自己好。慢慢地,她開始在想,他對自己除了愧疚是否就再無其餘感情?
這麼多年裡,她終於覺得疲憊與怨恨,她彷彿預見自己的人生要在等待中枯死,卻換不過來他一點點的回應。她多卑微,可除此之外毫無辦法。
直到一日,她才發現他也曾彷徨掙扎過,他喝了許多酒,被人抬著回來。往日從來都是剋制的,她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竟令他痛苦至廝。她記得那夜他象個小孩般伏在自己腿上哭泣,他給了她許多承諾,他說我會努力試著愛上你;倘若你以後另有愛的人一定要告訴我,我會放你走。
她覺得這是她一生中最為幸福的時刻了。他終於對她表『露』出自己的悲喜,她所求不多,只這一點點的回應足以支撐著她等待下去。他說當她另有所愛會放她走,可她這生愛人的力氣早已用盡在他身上,她又怎麼會有別的出路另尋他人呢?
他的目光永遠對她懷有歉疚卻吝有愛意,他終究沒有愛上自己,或許他試過卻做不到。多麼絕望,他做不到。文韜武略,長袖善舞,任何事都遊刃有餘,獨獨在愛她這件事上做不到。
她心中也有痛苦與怨恨,不甘,明明自己就這樣輕易地愛上他,為何他卻永遠做不到?
她從難過到絕望,對他十幾年的愛變成了恨。她用盡一切自損八百的方法來不知折磨自己還是對方,她只是想要一點點的回應,她不想再等了。
雕床之上,她裹上裡衣,一腳將匍匐在自己身上唯唯諾諾的男子踢下床,而後冷笑著看那男子光著身子哆哆嗦嗦跪在地上哭著向那個芝蘭玉樹般高貴的世家公子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