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忌有緣無分這四個字。便是今日她誤打誤撞闖進了別人的落榻的房間, 否則,只怕獨自躲在長廊裡喝酒喝得醉死也提不起勇氣來與他表衷情。
可如今有勇氣將那扇緊閉的大門狠狠踢開了又怎樣?該說的,想問的, 一個字也不敢說, 一個字也不敢問,心裡頭惻惻, 愁悶得如同被人生生灌了一大缸黃連水。
莫菁目光在觸及他時,彼此無言, 隻眼前燭光搖曳無語,她閃躲似地又低了頭,直接開了一罈子,雙手捧著矇頭蒙腦地連著灌了好幾口, 才把酒罈子重新放回案几前。
氣勢是豪邁了,可心境如何自己知道, 終究如同掩耳盜鈴。
最後, 他也只望著她,平靜感嘆一句,“多飲傷身。”
聞言, 莫菁只一笑後低著頭, 眉尖仍是幾不可見地微蹙著的,愁緒抹不掉, 再也強打不起精神來, 屋裡只燃著眼前這燈一盞, 照著滿室的靜謐浮起。燭光裡且映著她皎素的面容紅俏俏的。
良久了, 她仍是矮著容顏,細白的指尖一點點地輕颳著酒罈子的瓷身,她喝了酒,滿身的酒氣上湧,衝著嗓子,話兒一出,連語氣也被燻得有些甕軟,她只狀似無意地問道,“明日啟程回帝都。我是不是就要待在那裡一輩子了?”
她心中悲苦,僅是最近這些日子便逢變數太多。只是物是人非,山長水闊,日後要走怎樣的路若在前頭想好了,遇到苦處時好歹也能有個心裡準備。
見狀,瑛酃也只略頓了一下,並不作回答。皇宮同不得別處,既然進來了要再出去便不是件易事,他這次帶她出來,真要論心機卻說不好,只人跪在你跟前,便也不好拒絕。至於為什麼不好拒絕,她是跪,旁人也是跪,卻不見得人人在他眼前一跪就能求仁得仁,若真如如此只怕他便是個發善心的了,哪兒來如今的昭彰惡名。箇中原因不作細究,思來想去,也只當那時是鬼掩心了。
此時,莫菁左右瞧了瞧,從旁側茶案上端了兩個杯子過來,一面將酒滿上,一杯移至他的跟前,“只今夜,竹青只想找個人說說話,有酒相伴更是甚好,雖則這酒並非什麼名貴。回了帝都城後何時何地該拿捏著一副怎麼樣的姿態,竹青曉得。酒飲多傷身,故而只淺杯酌飲,爺可成全竹青?”
夜『色』總是撩人,尤其是這樣寂冷的雪夜,夜深人靜之時,戒備總會鬆懈下來。
瑛酃已然伸了冷白長指端起盛酒的茶杯,半空停頓,“敬竹青。”
莫菁雙手端起,回敬。
一杯傾絕過後,他眉眼間似有淡淡的愁痕,這是長久思慮過重造成的。彼此皆坐在燭光之下,抬眸時是能看清楚彼此的模樣的。可從前莫菁不曾如今日這般細細打量著他的唇,他的眉目,他的眼睫,便是貼著眼角薄皮處的梨花樣她竟也覺得親切起來。
瑛酃開口,“此番回去,莫瑾不會再是晏褚帝之人。以莫聽靈與莫瑾之交,你日後若想為你舊主子的人圖謀些什麼就要想好後果再行事。若你是因他人犯險,雜家且不會再有什麼閒情逸致再去救你一回。”
這是提醒之語也是表態。
莫菁捧起酒罈子再斟滿一杯,她當然記得,他曾說過,今日之留命只當與從前的恩情一筆勾銷。以後就當是棋子與執棋人吧,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在爺的眼中,竹青且是個感情用事的人麼?”她頓了頓,只徑自苦笑,仰首又是一杯飲盡,末了,舌尖都是辛辣苦澀的味道,酒氣燻得一張臉發燙,“可別忘了,想當日竹青將那十幾封告發莫氏的密函借關大人之手送到爺手中是何等威風。”
話一出,瑛酃只斂眸,指背輕淺地摩挲著那冰瓷裂紋杯身,“你知道今日關廷將那些匪寇凌遲是莫瑾的意思。但箇中緣由你又知個幾分?”
他鳳眸陰柔,仍似點綴著如貫溫熙的笑意,“當初天水一崖官銀盜案根本就是莫瑾的人主謀,與那幫盜賊暗中勾結所為。可因貢品被盜一事他自知兜攬不住,便順手將髒水潑到雜家身上,盜賊固然自作自受,可也恨莫瑾過河拆橋,那麼長運峰一事也就不難理解。某個程度上,莫聽靈不過是個替死鬼,怪只怪他錯信了人,落得個全屍也無得下場。如今莫瑾將那些盜匪凌遲是有莫聽靈的因素在;但更多的,他不能讓那些人有活口以致落到朝廷手中的可能。戚武如今在雜家手上,雜家自不會將人交出,他也知道,那麼作為等同的交換代價,雜家自然便默許他私下處置那些人。”
末了,瑛酃望著莫菁,語氣平靜,似在慨然,“何謂不感情用事?便是如高貴在上的莫左侍郎這般。莫聽靈論理來說算得上是他心頭之人,可到頭來,莫聽靈死得何其慘淡?他莫瑾還能按捺住情緒徹頭徹尾地算計,這才是心冷心寒,不費感情用事的人。莫竹青你這種,頂多是有些急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