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運峰若在平時倒沒有如今這樣實打實只這一個出口。只是近段日子天氣難料,風疾雪寒, 本就山路險峻, 其他路口被坍塌泥石堵了, 陰差陽錯地, 如今朝廷圍堵出口倒變得容易許多。
負責圍堵的官兵輪流在長運峰山腳處守夜, 幾個人圍作一團,披著禦寒的大氅子,大口吃肉喝酒作樂。
其中一個絡腮鬍子中年壯漢子穿著官服, 酒飽興飽, 剛要離團起身四處勘察權當消消食,離遠便瞧見山腳處一個似在風雪中搖曳的單薄身影, 他握著長矛緊了緊,心生警惕,一面跑過來, 急急喊道, “妹子!這地兒入口被封了,現在雪勢大, 你進去裡面找死不咯?”
絡腮鬍子走近來看, 正見眼前的小妹子微扯了扯寬大的兜帽,『露』出靈動濃麗的眼睛來,抬首望向他。
此刻他才看清楚這小妹子的模樣。杏眸幽幽, 姣好的一張小臉顯『露』平靜似無風湖面的神『色』, 無悲無喜, 無嗔無怨, 如同一朵對立風霜的傲雪寒梅,所謂仙肌玉姿,美人風骨便是這般模樣了吧?
絡腮鬍子有些看呆了,心裡想到,這冰天雪地,附近獵戶都休獵過冬去了,這鳥不拉幾的地兒,連飛禽走獸都絕了跡,怎地還會有人來?常年聽說越偏僻的地兒越邪乎,莫不是這就是傳說中化作美人專門來出來勾人魂魄的精怪?
他被自己的想法搞得有些『毛』骨悚然,可耳邊又聞得不遠處同僚圍作一團的酒鬧聲,心裡稍稍安定了下來。心裡笑自己到底是上過戰場,見過大場面的人了,怎地這麼不經嚇?於是他打醒了精神,藉著方才入肚的烈酒散發的酒意壯著膽子又喊,“妹子沒什麼事就回去吧,山上現在被風雪堵了,進去就是找死咯。”
聞言,莫菁只低眸略一思索復抬首,一字一頓,嗓音靈淨且溫軟,“官老爺,莫氏小公子是奴家的救命恩人,前幾日聽聞他被困長運峰生死未卜,故而奴家特意前來一探究竟,求官老爺通融,放奴家進峰裡去尋,若天公垂憐,教奴家有幸找到小公子,也當是回報了救命之恩;若奴家命數定於此處終結,奴家也無怨無悔。”末了,她再求,“求官爺看在奴家這一片赤忱之心上通融放行。”
絡腮鬍子一聽,暗地裡微鬆一口氣,倒是個忠義的女子,雖則現今出口把關甚嚴,這幾日防得密不透風地,但要進則容易許多。不過瞧眼前這小妹子,身姿單薄,蓋著價值不菲的玄『色』鶴氅禦寒,顯得身量過於嬌小,看上去不過剛到及笄之年,可眉眼間卻有著和年齡不符的沉穩與雅緻,放人進去不是不可,只不過放進去就是相當於放人白白去送死,他雖久歷戰場,見慣生死,可讓人白白去送死到底於心不忍。他開口勸道,“姑娘,這長運峰可比不得別處,勸你還是回吧。你現在一腦子熱血,指不定進去進你恩公的衣角都沒有『摸』到,就涼透了。”
“奴家曉得的。求大人成全奴家的忠義。奴家此生最牽掛的人就在裡處,如果無動於衷袖手旁觀,日後歸泉怕是無顏面見他們了。”這樣說著,她決然一跪,“大人今日放行之恩,奴家若有機會定當銜環結草以報。”
“妹子你這是做啥子喲。”
絡腮鬍子見狀忙伸手去扶,這見人去送死的,他平生還是頭一回。可看這女娃,她之言語平靜決然,卻又鏗鏘有力,不象是開玩笑,不過一個碧玉之年的女娃子,卻有如此氣節,巾幗不讓鬚眉,他老劉平生也沒敬佩過什麼人,這女娃不妨就是頭一個。
“好妹子莫這樣,你這跪俺受不了咯。俺答應你便是。”
關廷策馬震韁,來到前方靜待一人一馬的小山丘處,風吹得衣袂獵獵,馬蹄落聲踏踏踩在冰冷的地面。他策馬停在瑛酃半步之後,朗聲回稟,“主子,現下風雪應當不減,還要繼續等麼?”
他不知道自己的主子為何對幾個僥倖逃脫的馬賊如此執著。長運峰一役後,關廷收到訊息後,便被其主子派過來此處死守著。
關廷仍記得當初暗衛營的人回報了那幫匪寇的頭目後,搖曳燭光下,他的主子盯著那密函手絹足足半炷香時間未有言語,可那無暇的面容在橘暖的燈火映襯下,如貫陰柔曼暖,神『色』自若,不動如山。半炷香後,主子將手絹夾在皙長的指間放於那一豆孤燈下燃燒殆盡,關廷至今仍記得那時火光映襯下,主子那無可挑剔的容顏顯『露』出一絲稍縱即逝的厭惡冰冷之『色』,單是他在旁邊看著就覺得有些不寒而慄。
足足在這裡守了三天三夜,事情總該有個盡頭,死等可不是自己的主子的做事風格。關廷想道。
此刻,瑛酃外披著鎏金紋鶴氅,正坐在馬背上,鳳眼深邃,所觸之處,正是長運峰處。風華天成的容顏撼在冰雪中似添了凌厲清冷之『色』,良久,才曼聲道,“若他們死在長運峰是最便宜的死法,豈不快活了他們?”
聞言,關廷斂眸,斟酌道,“那……千歲爺的意思是還要繼續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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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酃的表情無多大的變化,只低首伸出並無帶青枝明花護甲的手輕撫了撫腕間的木患菩提,心裡有了自己的打算,面上卻已轉了話題,“自雜家於此處送她離開,至今過了多久了?”
關廷知道瑛酃口中所說的“她”是誰,只如實作答,“姑娘是昨夜戊正時分離開的。此刻若無意外,當是到長運峰了。”
關廷話音剛落,便見不遠處,一片雪簾子裡駿馬踏蹄疾奔奔而來的影子,他心一驚,這是他主子的座騎。關廷微乜了眼此刻身邊人的臉『色』。
只見瑛酃微眯著鳳目,大宛汗血立在跟前似通人『性』般長嘶一聲後乖巧地立在跟前。
半晌。
“關廷,你可曾見過這樣的女子?” ,他只一笑,眼角下所墜明豔梨花似落『色』添香,熠熠生輝,他頓了頓,忽而望向前方蒼茫無垠一片雪景,道,“雜家心悅她吶。”
關廷候在身側聽著,說話之人的語氣稀鬆平常,尾音勾落,還似帶著疏慵之『色』,教人聽著還真不好辯認真心或是假意。
莫菁不知昏睡了多久,自一片混沌中輾轉,蹙著文細的眉尖。『摸』著發脹發疼的腦袋醒過來。只片刻的模糊,靈臺稍清後,一個激靈,忙連手撐著地面起了身坐著,心裡起了警惕之意。
她還記得自己得了峰口外那老官兵的指引,沿著那老官兵所說的路線來到當時激戰的地點沿路查尋。她其實不是沒有戒心的,進山前其實她有準備一些『藥』粉和防身的匕首揣在懷裡,就怕有不時之需,就是怕莫瑾和阿靈未找著先倒碰上那些倖存躲在峰內的匪寇了。
由此可見莫菁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做一件事前做好萬全準備,但有時候人倒黴起來真的是哪怕你喝口水被噎著了還得感謝老天爺沒把你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