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躲在閣內臨帖練字。從前剛到這個朝代的時候, 她是不熟悉,可如今這麼多年過去, 要是再以不熟悉懶得練為藉口便也說不過去。過去她研習醫書,認這個朝代的字能認得七七八八, 便是這一手字寫得有些糟糕。
她常常躲在內閣的書案上一坐便是一整天。偶爾累了從旁兒半闔的小軒窗望出去, 穹窿大多時候一片低沉暗湧之『色』,外間已是入冬時分, 迎面而來的凜風讓人有些生冷, 也偶爾瞥見那些來來往往的宮人。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她竟在這禁宮裡獲得了心靈上片刻的寧靜。
這日也一樣, 她坐在書案前練字累了,手間握著一杯香菸嫋嫋的茶湯,也不喝,只等著它稍涼些再下口,正臨窗而望, 這是自入冬以來難得的好天氣, 日華和熙, 拂在面容之上時卻似溫柔的輕撫。
正當她享受著這難得的愜意時光時, 外間中官正隔門敲了敲, 末了, 半推了門, 人兒站外間躬腰望著正臨小窗邊的莫菁恭謹問道, 秉御醫過來看診, 姑娘現下是否方便。
聞言, 莫菁流轉著黑白分明的眸子略一思索,且抬了柔荑輕撫自己的喉間,末了,抬首望向那中官兒淺笑著微點嗪首。
莫菁覺得這正是件好笑的事。
正因她忽而出現在這監欄院,且又是那車府令有心安排這落處。而日常安排在身側守門照料的中官兒不知莫菁的身份與由來,又因了她自進閣以來都是安分守己,從不踏出這內閣半步,故而在外人眼中,便成了有心為之,總似蒙上了一層神神秘秘的『色』彩。
加之,宮中地位崇高的權官收對食,或因想做個尋常男子的渴望,互相作個伴兒;或想等百年之後自己的牌位也好有個歸宿;更甚者成了一種彰顯權力與身份的象徵,總之便不是一件罕見的事,故而那些中官兒望向這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時總會恭順之餘多了幾分不敢逾越的別樣態度。
這樣想著,外間推門的中官將門半敞,秉東來馱著『藥』箱進了來,末了,雕花朱門又復闔上。
莫菁正坐回旁兒側茶座之上,掌間正握著杯盞暖手祛寒。
秉東來正將『藥』箱放下,牽了細線,末了,莫菁伸了單手『露』出衣袖裡纖白的腕間給其把脈。其後,又讓其仔細審視了喉間。
“姑娘嗓兒已無大礙,休養得當,日後痊癒又跟往常一樣的。”
莫菁聞言,輕聲道了句多謝。
這御醫也是個有趣兒的老大夫,莫菁從未見過比這人還痴『迷』醫術的老頭子,倒頗有點象大學時期她那總是將“以中醫之道濟世”奉為工作準則的中醫老師。
這些日子莫菁的傷都由秉東來照料,期間也曾與其交流過醫術『藥』理,這老頭也曾感嘆於莫菁的用『藥』行徑新奇大膽,而莫菁也會驚奇於他這老醫師善用妙『藥』。莫菁所受的教育皆是來自現代,幾千年的文化積累,她學以致用都是借前人之功,因而並不奇怪。可這秉東來生在這醫療環境與裝置並不昌明的時代還能懷一身奇醫妙術,確實讓莫菁欽佩的。
問完疹,秉東來又坐著與其閒聊了幾句,無非是叮囑日常飲食注意事宜,末了,又問了些醫術上的『藥』理問題,莫菁就著自己的見解都一一作了回答。
那秉東來聽了答案,似很是滿意,伸手捋一捋他那把雪花花的山羊鬍子,眯著溢了讚賞之『色』的眼睛,點頭以示讚賞之意。
莫菁看在眼裡,且捂著鼻子,偷偷淺笑,這人真的是個醫痴,且不論現今的她在旁人兒看來是個什麼樣兒的敏感身份,他且把她當成了孺子可教的弟子看待。也可憐了她莫菁現今這個時候,能醫不自醫,什麼都要依傍旁人兒的境地了。
秉東來走後,莫菁又獨自坐回書案臨了會兒字,後來實在是集中不了心思,便擱了筆就此作罷。等到了晌午時分,進了食且飲了旁人兒端進來的湯『藥』後,找了張小毯子蓋在身上,從那書架子上隨便抽了本書且在長臥椅處兒靠著身子,舒舒服服地一頁頁閱覽起來。
這書集的內容大致是記載彥稽朝的山河風光與人情風俗的,怕是已經有了些年頭的名家典籍,左右不是莫菁感興趣的,看了沒兩頁便開始捂著嘴兒打呵欠,沒一會兒便沉沉睡了去。
直至傍晚時分,守門的中官兒開了緊闔的雕花朱門,且迎了這內閣的主人進來時,便看到的是這樣一副新鮮的畫面
此刻內室中,這位平日裡溫軟和順且十足安分的小姑娘正斜靠在那長臥椅上,一手攬著本名家典籍在胸口前,一手落在了長臥椅外,半垂著空中,許是長袖子折捲起來的緣故,『露』了那一彎雪白的藕臂,腕間串著條一直戴著的明紅小手繩兒。那軟柔的睡顏,惹人憐愛。
禦寒的小毯子且有一半落了地,莫菁且縮著身子,就這麼個姿勢睡了兩三個時辰。
此刻,瑛酃冷白長指正盤數垂掛掌間的佛珠,見此情形,似想到了什麼,微側了側首,眉尖若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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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兒的人浸在宮中伺候主子多年,到底是個察言觀『色』的,見狀忙蝦著腰,垂首斂眉恭順回道“姑娘這幾日……”中官兒頓了頓,似在斟酌說辭“吃了就睡,睡了就吃。有時候人兒一挨在枕頭,睡上四五個時辰也是有的。不過平時也有看下書,練下字,現下許是正因了練字練乏了,累得睡著而已。”
這內閣的貴主兒雖自莫菁入住後,便不常來,可日常起居,事無鉅細又都已提前安排妥當。前段時日又恰好事務纏身,便也乾脆不來監欄院,只在丞相府下榻,這日恰好稍有空閒,想起如今監欄院這位已有數日未曾顧及的姑娘,故而特地這個時辰撥冗前來,來監欄院之前,瑛酃還曾特地召見秉東來問及其傷勢恢復。
如今一看,瞧她一個人兒也能自得其樂,且安然自若的樣子,秉東來倒是沒有說假話,這且不是傷勢恢復得較好,而是非常好。眼下只怕自己的擔憂多餘,再過幾日便可找了這宮中的老姑姑來教導規矩,不日,將其送至晏褚帝身側,自己便可功成身退。他如意算盤打得極是響亮,而事實也的確會如他所願。
現下雖是入冬時分,書案旁兒的小軒窗,晌午的時候莫菁因看了會兒風景便開啟來了,恰恰對上了秉東來的問診,隨後便忘了闔上。如今這半闔的小視窗惹了寒風,幸得這內室供暖的火炭正旺,人兒這麼單薄地睡著,倒也不會輕易受寒。
不過,至書案上那臨字的紙吹得四處散落,鋪滿了案面不止,有些且落了地面。旁側中官見了眼『色』,便將這四處散落的宣紙一一拾起。
瑛酃正是撿起自己跟前那一張,展開來,鳳眸幽幽,且大致一覽,正是寫《詩經》裡的《鹿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