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講出來, 優會不會信,又或者說是信幾分。也許信了, 卻只當自己是胡思『亂』想而來的。
優聽了,愣了半晌, 終於輕笑道“那三年裡, 我總不明白你為何會因為一個被圈養的孌兒變得對劉嶺天二人切恨入骨,要讓他們兩個非死不能。卻不知當中還有這番原由。人啊, 有時候即使近在咫尺, 但不是你的, 註定你『摸』不著, 看不到,也等不到。如今想想,我放了那些寇奴人進城,卻不知是對是錯,我只看見佈滿在眼前的仇恨, 卻忘了養我, 育我的都是彥稽人。”
優又復微轉螓首看向莫菁, 唇輕啟“這幾年裡, 姐姐能與竹青共著患難已是無憾, 希望你別怪姐姐。”
說著, 優那盈水雙眸恍若閃過一絲『迷』茫和無神, 拉著莫菁的手, 挨在她的肩旁, 啟唇問道“竹青, 你還記得姐姐告訴過你,姐姐的家在哪裡嗎?”
“嗯。”
“這些天走走停停,從來不覺得回家的路會這麼漫長,竹青,我有些累了,怎麼還沒到家?”
莫菁撫著優的髮絲,眼中一下子水光釀漾,伏在優耳邊,輕聲應道“很快就到了。建汝瀝水鎮烏元巷的劉姓人家,門前開著一棵很大的槿花樹,花開之時,一簇簇美得不可方物的花槾從所築圍牆上探牆出來,懶懶地倚在行人無法觸及的距離,偶爾有風吹過,花瓣落在門前小巷外的鋪砌整齊的青石板上,滿目落英繽紛的驚豔。優姐,我們很快就到家,到時你的湖兒會在門前撿著石子戲耍,等著你回來。所以,你再堅持一下……莫要……莫要連你也離開我。”
話已落,卻聞莫菁一句話裡早已帶了無助的哭腔,如孤鸞。
優闔著盈水美眸,蒼白脫皮的唇勾起一抹溫柔安然恬靜的笑意,氣若游絲,暖暖呢喃道“記住啊,建汝瀝水鎮烏元裡的劉姓人家。倘若你不嫌棄,你也可把那裡當作你的家。竹青,我再睡會兒,等到了叫醒我……我要收拾妥當了才能去見湖兒,不能把他嚇著了……”
她終於還是沒能熬到能見到她的湖兒的那一日。
優死的那日,莫菁似乎終於明白,這世上真的只剩下她一人了。
暈黃的天際,只見不遠處一匹卷鬃棕馬拉著輛黑漆紅底馬車懶懶地踏著四蹄緩緩經過,奇怪的是,馬伕座上空無一人。馬車竟無人駕馭。
車上翹起的四角各掛著一盞雕花鏤空木質鑲玉八稜掛角宮燈,燈底又覆各墜一串空靈銅鈴,於微風中搖晃著玎玲作響。與四周荒涼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莫菁沒有理會,只是獨自一人淡彎著眉目,睜著大大的眼睛,雙手抱著蜷縮的腿,坐在火堆前看著烈火把優的屍體燒成灰燼,紅光帶著熱浪打在面無表情的臉容上,心中的情緒早已隱染去大半。
馬車停駐,車窗處華貴錦緞被血玉墜骨扇輕輕撩起,扇柄通體紅光剔透。少年一手於朱窗中支著臉,一雙柔柔的媚眼勾起,挑出柔魅風流。
“喂。”少年開口道。
良久不得回應,少年鳳眸略顯思索疑『惑』之『色』,耳邊聽著不遠處火光呼嘯的聲音,瞳仁靈動,目若含瀲灩秋波,隨後骨節分明且五指染著豔若嗜血的丹蔻,修長若竹的纖指輕輕轉動一下手中的骨扇,“啪”地一聲打在朱窗紅木之上。輕笑從馬車飄出,在溶溶暮『色』中充滿蠱『惑』。
錦緞窗簾又複合上,此時卻聽得黑『色』雕花車門吱呀地一聲被開啟,隨後珠簾清脆晃動若泉水擊石的聲音。
但見少年踏著精緻繡邊纏繞的青素鍛靴,腰肢纖細,明紅錦繡束腰,暗紅發巾高高束起,半挽長髮。『色』若春曉之花。嬌豔的紅唇微微勾起,一抹入畫妖嬈的勾人笑意。走過來學著莫菁的姿勢坐在一邊一起看著烈火燒盡。
“你在做什麼?”
“燒屍體。”
“哈,有趣!阿靈聽說民間有些農夫倘若不要了自己的農田,便會一把火燒了,等到燒盡的灰燼肥沃來年的土地。他們把這個喚作拋荒。想來,你在這裡燒屍體也是一個道理呀!”
聞言,莫菁依舊就著方才的姿勢,沉默地偏著臉,不看少年。烈火燃燒的聲音到了一個極點,似乎開始慢慢冷卻下來。
優的屍體化作了輕煙,化作了氣味,或作了灰燼。
“你在哭嗎?”
“是的。”
“咦?……這樣的話,倘若有朝一日,阿靈也跟那個被燒的人一般,阿靈心中重要的人也會為阿靈難過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
“為什麼?”
“感情由心而發,並非思想所能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