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公子不想說第二遍。”然而,江離再一次打斷了鍾昧。
鍾昧沒敢抬頭,看不清江離是甚麼表情,似乎聲音沒有太大波動,唯有地面上那枝狼毫咕嚕嚕滾。
然而,退下。就這兩個字的回答,太過反常。
這根本不是他曾經認識的棋公子。
他甚至做好了心理準備,當他回稟給江離這個訊息時,江離直接拔營北上,踏平金翅樓,或是連夜殺到關外,劍指李景霆,管他命案人案棋局顛覆,這兩種後果才符合他棋公子的脾性兒。
然而,退下。連續兩次,同樣的回答。
豈止是反常,簡直是詭異了。
“你跟了我十年,應該很清楚,當我同樣的話說三次時,會是什麼下場。”見鍾昧還愣著,江離淡淡的聲音再次傳來。
男子語調不大,很是輕柔,然而就是簡單的幾個字,卻嚇得鍾昧瞬間魂兒就丟了一半。
越是嗜血的厲鬼,越是沉睡,暴風雨前的黎明最是寧靜。
鍾昧很清楚,當他家公子越是平靜,之後的風雲就越是可怖,如同一隻饕餮在靜靜地磨亮利齒,只待時候一到,便可霎時血染四野。
“屬……屬下告退……”鍾昧冷汗淋淋,哆嗦出幾個字後,逃也似的消失在殿中,速度快得簡直像撿了條命。
殿內就剩下了江離一人。
他右手還保留著握筆的姿勢,狼毫在地上打轉,一動不動,風雲不起,他就這麼保持著姿勢,端坐上首,瞳仁放佛失去了焦距,空洞地盯著虛空處某一點。
滴答滴答。玉漏催,燭火淚。
殿內寂靜無聲。殿外眾人忐忑。唯有晚歸的深山中,傳來鷓鴣一聲啼哭。
良久,那雙荒忽的瞳仁慢慢被夜色覆蓋,乍然就看不到了底。
“不……不會的……卿卿,我不信……不,不會的……”江離沉沉擠出幾個字,渾身似著了冷噤,微微的發著抖。
他腦海裡空白一片。方才鍾昧的話,不停在耳畔迴響,嗡嗡嗡,蒼蠅般攪得他不得安生。
逃也逃不了。裝也裝不了。不信也不信不了。
“不過月餘,難道,你的疑心就足夠讓你……讓你的目光,看向別人了麼……不,不會的,不可能……對,一定是哪裡錯了,卿卿不可能……”江離艱難地動了動喉結,聲音沙啞到不成樣子。
他似乎說服了自己。重複了著“對,不可能,卿卿不會”,蒼白又無力的笑容,被他拼盡全力地擠出。
“沒事,不可能……卿卿不會,本公子忙完這沓政務,就去長安見她……對對對,去見卿卿……”明明說著雲開見月明的話,江離卻覺得,自己的腦子更暈乎了,連同他的視線,也更加模糊了。
他眼前一會兒金光,一會兒黑,一會兒似乎看到了朝思暮想的她,一會兒又似乎看到,她身邊還有另外一個他。
兩相依偎。宛如天成。關外的春那麼好,爿爿青山都是情。
江離覺得自己更看不清了。他猛力眨了眨眼,可眼前金光黑團倒混在一起,佳人公子乍然糊成了一團。
“一定是我想多了,不,不會的……卿卿你等我…不會的,不會…”江離不得不重複著那個“不會”二字,才能勉強保持清醒,“什麼都沒發生,該幹什麼幹什麼……對對對,卷策,還要批卷策……筆,筆在哪兒……”
江離嚥了咽泛起血腥味的喉,恍若從夢裡醒來般,作勢要去拾狼毫,繼續批卷策,什麼也沒聽到,也沒發生。
然而,當他彎下腰,指尖碰到狼毫的剎那,一個激靈,鍾昧的話恍惚再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