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瑪孜丹點點頭,鄭重了顏色,掏出張拓印的卷宗,一字一頓,朗聲誦唸,前時還初生牛犢般的她,此刻忽的,就宛如山河拜首的上位者。
“公子平息羌與魏的戰爭,體恤我羌民,收我子民民心。勞心月餘,神明見證,我羌與魏簽訂盟約,今後羌人歸入川蜀,受蜀官調遣,但習俗與王政,需保我羌王之權注1)。今日盟約已定,歃血為盟,魏民與羌人各得太平,皆大歡喜。”
爾瑪孜丹頓了頓,看了眼江離,後者依舊懶散地靠在圈椅裡,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女子這才收回視線,重新唸了下去。
“吾,爾瑪孜丹,蒙天神聖意,得萬物賜福,被尊為羌族釋比注2)。但如今,羌和魏已為兄弟之邦,為標羌王交好之誠,特遣吾以釋比身份,追隨公子左右,傳羌人之善,和兩族同心。天神見證,不得有違。”
爾瑪孜丹深吸一口氣,有些生疏地按照中原禮節,向江離跪拜稽首,頭叩首至地,正經的小臉很是恭順。
“本釋比,不,爾瑪孜丹從此效忠公子,任蜀地官吏差遣。”
殿中諸人靜靜地看著女子行禮,不自覺挺直腰桿,雖然盟約是“兄弟友邦”,但誰都明白,這不過是場“雙方都要面子”的政治遊戲。
歷時半月有餘,蜀軍一戰,贏了羌人。兼之戰後幫助百姓築房,分發天畝賑濟米糧,無論羌王羌官如何,羌民倒是歸了心。
考慮到唇亡齒寒,尤其是邊疆,大魏不想真的滅了羌,羌也無力死磕到底,於是,一紙交好盟約,為這場持續下去雙方都沒好處的戰爭畫上了句號。
明面上,雖然贏的搏了好名聲,輸的也沒丟臉,但暗地裡,畢竟敗的是羌,羌王也有眼力勁兒,自覺送來本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釋比,一方是顯示誠意,一方也是作為人質。
想到這兒,柳禛臉上泅起抹傲然:“羌王雖是蠻夷,卻也懂得棋局規矩。是個聰明人。”
“伏龍先生這話就好笑了。”爾瑪孜丹忽的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了過來,“既然已是兄弟之邦,還一口一個蠻夷。怕是大有不妥罷。”
柳禛略帶輕蔑地一笑:“小丫頭嘴硬。盟約不過是面子活兒。拋開虛的,戰爭中贏為主輸為奴,你該什麼態度,自己看不清形勢麼。”
爾瑪孜丹下頜微揚,正色朗聲道:“我羌是輸了,但沒有輸掉這一身骨頭。就算不能打贏魏,但我羌子民各個是好漢,不死不休拼下去,也能讓大魏掉塊肉。能與大魏定下盟約,不是我們怕了,而是顧慮百姓。戰火連天,無論輸贏,受苦的橫豎是子民。吾等不願為一己王業,而苦百姓,顧為盟約,獻上吾族之誠。”
一番辯駁不慌不忙,條理清晰,加上那女子眉眼雪亮,並沒有敵意,卻是不卑不亢,一身清骨崢崢,教柳禛微微變了臉色。
“胡言亂語!我中原乃禮儀之邦,民生社稷還用爾等來教?”柳禛雙目一瞪,語調加重了分不善。
然而,爾瑪孜丹依然面色平靜,只是瞳仁愈亮,簡直像天上的雲朵,清澈得倒映出了世間百態,任何人心在她面前都如塵埃。
“能將吾送來,是羌之誠,只請大魏與我同心。否則,我羌有彎下脊樑的仁慈,也保留隨時磨骨為劍的權利。”
一字一頓,擲地有聲。那女子身影單薄稚嫩,卻放佛瞬間具有了無上的力量,日月星光在她眸底閃爍,河山故土被她扛於肩上,最後她護於身後無形的,是百萬萬羌族百姓。
蚍蜉亦可撼樹。星光亦可映日。一隅蠻夷彈丸之地,亦可數風流人物。
柳禛唇角抽了抽,正要反駁,忽聽上首傳來一聲劍鳴——
“夠了。”
原是江離豎起根瑩指,輕輕地叩了下劍刃,聲音不大,卻恍若不可違抗的命令,讓諸人兀地縮回脖子,啞巴了。
江離再次抬起眼眸,瞥了兩眼女子,淡淡道:“汝誠心歸順我魏,則我魏,必會給足你面子。無論是為百姓還是國本,本公子一諾千金,決不食言。”
“公子英明!”柳禛並數十官吏撲通聲下拜,山呼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