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噙著冷笑,若有若無的一縷,暫時地住了口,算是給杜韞之一個面子。
她實在想不通,同一個孃胎裡出來的,怎麼兩兄妹的心性兒相差就這麼大。
杜韞之恭敬有禮,朝習字,夕死可矣。杜韞心則是雞毛蒜皮,只認士農工商,左一個官家尊,右一個平民賤。
然而人的耐心都有盡頭,杜韞之的面子再大,當杜韞心嘟囔出“仕為主,民為奴”,辛夷的仁慈終於耗盡了。
“合著這麼半天口舌,杜姑娘是嫌棄我辛夷,或者說我辛府,即將淪為平民,配不上你官家姑娘的身份罷。”
辛夷彈出指甲尖一點胭脂沫子,眼皮泠泠一抬,“前時我還是風頭盛的懷安郡君,某人一口一個郡君,走路都不敢走我前面。如今我被削了俸祿,封號怕也留不久,這垂下的眼簾立馬就長到頭頂上了。”
這話亦是直白。辛夷沒打算留面子,杜韞心也就乾脆說了敞亮話。
“不錯。”杜韞心下頜一抬,並不覺絲毫的難堪或不忿,“昨兒是郡君,那就是官家貴人,自然值得我杜韞心低頭。然而明兒是百姓,那就是泥腳丫的布衣,自然就低我仕門一等。不是韞心故意要與郡君難堪,而是韞心只認一個理……”
“士農工商,尊卑有別。”辛夷果斷接了杜韞心的話,那膈人的八個字,她不想聽第二遍。
杜韞之夾在中間,臉都快漲成豬肝色了:“韞心莫再無禮!郡君還有郡君的位份,不過是停了俸祿,你怎可揣測聖意!”
杜韞心瞥了杜韞之半眼,眸底暈開抹涼薄:“官場吃人,利益詭譎。哥哥和我,不是才經歷過麼?如今王家勢盛,皇室也壓不住,這第一個開刀的鐵定是辛府。停俸祿只是開始,削封號是板上釘釘的,不過早晚而已。被權貴拋棄的人,一日就可從雲端跌到泥地。早點把話說清楚,還是看在往日情分上,不至於太過唐突。”
杜韞之急得直跺腳,還想說什麼,卻聽辛夷的泠笑傳來:“這麼說,我辛夷還得感謝杜姑娘?是,我辛夷被停了俸祿,恐怕報復一步步來,這空頭封號也保不了。恐怕這一刻,貶為平民的聖旨已在路上了。杜姑娘說得不錯。”
突如其來的肯定,讓杜氏兄妹皆是一愣。
然而辛夷眸底的嘲諷,已涼涼地氤氳開來,不顯山不露水,仔細一瞧,卻足以凍掉半個人心。
“看來杜姑娘和家兄的爭執,便是由此而起。所以杜姑娘是打算辭去了?”辛夷抬眸,語調淡然。
杜韞心忽的有些心虛。
但仗著“士農工商,尊卑有別”是祖宗教訓,她的膽子又大了起來,徑直應道:“不錯。我杜氏是百年官家,算淵源仕統,不知比辛府強上多少。前時是我等遭遇險厄,見辛府好歹是四品官家,便也屈身做個夫子,好過顛沛流離。但如今辛府,或者說郡君,就要淪為平民,我兄妹倆也就沒有再依附的理。”
辛夷點點頭,看向了杜韞之,臉色波瀾不起:“書公子以為呢?”
杜韞之瞅瞅杜韞心,瞧瞧辛夷,糾結地走來走去,一邊是最親的妹妹,一邊是本心的大義,他半晌都拿不準孰輕孰重。
辛夷嘆了口氣,收回目光,忽的笑了:“好。”
簡單幹脆的一個字。杜師兄妹同時懷疑耳朵聽花了:“郡君說什麼?”
“要走便走,我辛府不留。本來我與你二人並無親緣,不過是路見不平,出手相助。既如此,多的話也不必說。我讓賬房把你二人的月錢算了,即刻就請便罷。”辛夷一字一頓,目光坦然。
不見得有留戀,也不見得有憤慨。眸色平靜得近乎於陌生人。
杜韞之愧疚地深深一揖手,手都快碰到了膝蓋:“郡君大度,韞之佩服。韞之從小與家妹相依為命,實在是不願拂她的意思。就算自知違背大義,也只能逆風而行了。不過,我杜韞之發誓。”
杜韞之頓了頓,見杜韞心只是癟嘴,並沒有明顯的反對,才正色把話說了下去:“以我書公子的名義發誓:往後但凡郡君所召,我杜一字必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