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眸底寒光一閃。不過是一封請柬,居然要跪迎,天下除了皇帝的聖旨,還沒有誰有那麼大的面子。就算盧家位臻五姓七望之首,也從沒在天子腳下如此明目張膽過。
辛夷愈想冷意愈濃,正要爭辯幾句,卻忽的感到一束目光鎖定了她,一道不露山不露水卻威壓千鈞的目光,竟硬生生的把她的怒火壓了下去。
辛夷詫異的尋著望去,這盯著她的人不是旁的,正是祖母辛周氏。
辛周氏也跪在當首,此刻她對著辛夷微微搖頭,不動聲色卻不容抗拒。這個祖母神秘莫測,對辛夷倒從沒有它意,反而屢有襄助。
辛夷雖然不明所以,但也沒有多問,只得按著辛周氏的意思,壓下心底的怒火,規規矩矩的跪迎請柬。
盧釗滿意地點點頭,下頜又抬高了幾分:“我盧家得奇茶:徽州黃山松蘿。其水開蓮,葉生花,實乃仙家景,當與諸府小姐公子共賞。還請辛夷姑娘賞臉。具體的時間地點這封請柬裡都有。本公子就不贅述了。”
“快去。”辛夷沒有回答綠蝶,而是些些肅了臉催她。
綠蝶不敢再多嘴,行了禮後便告辭退去。
房門砰一聲關上,正午的日光被瞬間截斷,沒有點燭的屋內有些昏暗。
案上的清粥小菜逐漸涼透,羊肚羹膩了層油,那榆木箸卻是半分未動。
辛夷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一層寒氣籠得她的小臉發青,她的指尖攥緊成拳頭,重重地擱在案上。
品茶請柬,果然不是那麼簡單。
從盧釗親自來送請柬,這送的就不是風雅,而是量尺,一把衡量或楚或漢,或黑或白的量尺。
長安各官家,文武列九品,如何迎接盧釗,如何跪迎請柬,如何送走盧家,都成為量尺上的籌碼。
若有半分逆,籌碼重一兩,秤桿就壓向了“死”。
若有十分敬,籌碼重一兩,秤桿就壓向了“生”。
而盧家,便是執掌秤桿的族。盧釗,便是投下籌碼的人。
辛夷看向那盒子裡的請柬,碧雲春樹箋幽香襲人,卻在辛夷聞來是一股血腥味,反嘔的血腥味。
還偏偏包了個品茶的風雅皮兒,比直接露出來的刀鋒更讓人心涼。看不透的人死了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看得透的人就算看透了,也毫無辦法。
盧家勢盛,已可生變。一場即將席捲整個長安官場的大變,一場足以顛覆大魏朝堂的裂局。
“以送請柬為名,以盧釗為耳目,試探各官家對盧家的態度。這還只是試探,估計正式品茶會那天,盧家的刀才會露出來。”辛夷拂袖而起,推開了窗扇。
窗外盧府後苑,燈火悄寂,幾隻竹骨燈籠在簷下吱呀的晃著,似乎姨娘孫玉鈴那邊有些喧鬧,見得辛岐在諸人的簇擁下,急匆匆的往孫玉玲那邊去。
沿途各房都開啟門,閒得慌的姬妾們磕著瓜子看笑話,隱隱有孫玉鈴捏著嗓子的哭聲“老爺,不幹妾身的事!辛菱這個死丫頭不見了,賤妾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辛夷的眉梢一挑。辛菱失蹤了。
而她去了哪兒,去找誰了,旁人不清楚,她辛夷卻是十有八九猜得到。不過她並不想站出來插一腳,辛菱有自己的選擇,她也沒必要大義凜然的主持公道。
只怕辛菱這一去,將再無還歸日。
十一月的寒風呼呼地刮進來,吹得火塘裡的火頓時奄奄一息。
天陰沉得可怕。烏青色的蒼穹,泛黑的雲彩像腐爛的棉絮,向長安城死死壓下來。
“快下雪了。”辛夷打了個寒噤,不禁籠緊了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