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閣中某處雅間,屋正中長達丈許的包銀酸枝木大條案上,如小山般摞了近百匹布料,從綾羅到綢緞,從貢品到胡布,琳琅滿目,不一而足。
一位正一一拿起案上布料,對月牙凳上兩位女子笑道:“辛才人,這匹織金錦如何?此乃波斯進貢,金縷織制。如日光明豔的緋紅,纏枝蓮花紋又不失清麗。”
辛芳端莊優雅的噙笑點頭:“不錯。雖比不上宮裡的,但也是一尺百金了。”
“大明宮乃天下龍氣匯聚,吃的用的自然是頂尖的。小主得龍氣潤澤,祥福加身,不然也不會讓皇上親下口諭,為小主妹妹製衣吶。”舌開蓮花的看向了辛夷,“辛姑娘,這織金錦可入你眼?”
話說得客氣,看辛夷的目光卻是隱含不屑。按理說辛芳這種五品嬪妃她也看不上,但頂了個聖旨,就算是螻蟻,也是天上神仙的螻蟻了。
而辛夷頭上沒聖旨,身後沒家世,在雲裳閣眼裡確實連螻蟻也不如。
“甚好。聽憑才人姐姐做主。”辛夷淡淡的應了句,心思又沉了幾分。
從大清早到晌午,她就在這端坐了三個時辰。昨晚那點懷疑沒有絲毫消減。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愈發讓她不安。
然而駭人的是,直到現在,她也沒有找到一點破綻。
布料華衣,閨中女紅,她不擅長也沒興趣。她滿腦子都是辛芳的局,自己的棋,還有那伺機而動的殺機。
辛夷看不明,猜不透,卻唯一清醒,她不能再順著辛芳的佈局走下去。唯有跳出此局外,哪怕半個時辰,她都能亂了辛芳的棋,尋到自己的生機。
所謂當局者迷。棋到死路,但先破局,或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六妹妹,這匹鮫綃如何?雖然清秀,但有失端莊……六妹妹?”辛芳略帶不滿的鶯聲傳來。
觸碰到愈發鄙夷的眼神,辛夷再也忍不住,起身一福道:“布料如何,全憑才人姐姐做主。紫卿見識淺陋,無足置喙。不過,紫卿有些身子不適,可否請才人姐姐恩准,離席片刻?”
辛芳微微詫然,眉間浮起惺惺作態的關切:“如何身子不適?好歹是為你製衣,你看也不看是什麼理?”
辛夷溫馴的莞爾:“才人姐姐看重了就好。紫卿斷無半個不字。”
辛芳蹙眉不言,不滿辛夷在外人前,丟了辛家女子的儀態。即時出來打圓場。
“才人小主,選布料只是小事,何必強人所難。辛姑娘既然身子不適,便先請休息。彼時量身段時再喚她,也是無妨。”看向辛夷,鼻孔又朝天了幾分,“此雅間旁有暖閣,就請辛姑娘去那兒暫歇。”
辛芳沉吟片刻,方陰臉道:“六妹妹真是奇人。選布料都能選出病兒來。也罷,若是本小主不允你休息,倒是我不近人情了。去罷,待量身段時,我再差丫鬟喚你。”
說著,辛芳冷冷別過頭,興致勃勃的和挑選布料,再未理辛夷半眼。
辛夷暗中鬆了口氣,起身轉到屋側的屏風後,推開鏤花梨木門,眼前是一間小暖閣。
一張竹榻,一方翹頭案,案上新鮮瓜果糕點,牆上字畫數幅,一枝木槿入窗來。
辛夷蹙眉。三個時辰坐著選布料,連門都沒出,沒有異樣;自己找藉口獨處,辛芳嘴臉如昔的答應,沒有異樣;這處由雲裳閣指的暖閣也沒有異樣。辛夷甚至將案上的吃食,屋內的薰香,字畫後的牆都檢查了遍,沒有任何異樣。
“難道是我多心了?”辛夷愈發不安。她踱步到窗前,挑起綠紗簾,想吹吹風散氣。卻沒想到在看到對樓屋中情景時,她的瞳孔瞬時收縮。
兩幢閣樓離得很近。四五丈距離,對面樑上的雕花都能看清。詭異的是對樓密實的竹簾被挑起,只剩下薄如蟬翼的綃簾,正午日光明亮,透過綃簾將屋內場景照得清晰。
那是幅眠花臥柳,顛龍倒鳳的鴛鴦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