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辛府下聘時,見得此人在場侍坐,估計是辛府某位公子。她的問話也沒有敬語,作為世家小姐未免有些失禮。但她不知怎的,櫻唇半啟時這話就蹦了出來。
一聲微響,男子落下一枚黑子,卻是仍然沒看長孫毓汝一眼。只盯著棋盤淡淡應道:“辛栢。”
長孫毓汝些些沉吟,對辛栢沒理她也不惱,反而語調愈發柔了幾分:“原來是貴府嫡長公子辛公子。奴家長孫毓汝,見過辛公子。”
長孫毓汝盈盈一福,鬢邊的青絲趁機溜出來一縷,在她光潔的額頭邊晃悠,掩蓋住了她耳畔升起的抹紅暈。
辛栢還來不及回答,內院湧出的一大堆丫鬟官家就迎了上來“長孫小姐您慢點,等等奴婢奴才們”。
諸人呼啦聲簇擁上來,遮擋了長孫毓汝的視線。似乎是嫌此地太吵擾了棋局,辛栢一拂袖攜起棋盤,便轉身離去。
“誒!”長孫毓汝下意識的喚了聲。然而只眨眼間,辛栢的身影就消失在迴廊間,原地唯有一桌的槐花,如鋪了滿地的雪。
“長孫小姐,這是怎麼了?瞧著什麼稀奇事了?”管辛府官家瞧了瞧人去樓空的槐樹底下,又瞧瞧一臉失神的長孫毓汝,堆著詫異又討好的笑意。
長孫毓汝的心底彷彿瞬間空了,涼涼的細細的痛。但被她很好的掩蓋了下去,露出了屬於世家小姐高貴又端莊的笑意:“無妨。槐花開得好,貪看了會兒。”
言罷,長孫毓汝就轉身離去,辛府諸人連忙跟了上去。
夏日小苑,嘉木芳草。空留下紛紛揚揚飄落的槐花,似剪水作花飛,似流螢如雪來,雖恨別離還有意,卻無公子笙歌醉玉樓。
自從長孫毓汝送來了請柬,辛岐就囑玉堂閣之人好好籌備七夕花會的事。長孫家累世名門,能夠看得起辛府辦得如此鄭重,辛府也能趁機在長安揚名,雖擠不進去世家,也好歹可攀個長孫家世交的噱頭。
然而辛岐話雖這麼說,自己也就是撇下話後再也未問半句,府中各房也都嫌麻煩,誰也不願拿熱面去貼六姑娘的冷麵兒。
唯獨綠蝶無比上心,按她的說法“女子儀容,不可疏忽。萬不可丟了辛府臉面”。釵環首飾熱衷的為辛夷試了一遍又一遍,喝著繡娘往玉堂閣跑了一趟又一趟,弄得一貫冷清的玉堂閣,反成了辛府最熱鬧的地方。
然而這日,辛府內冷冷清清,玉堂閣內備選的繡衣絡子都擱置在案上。辛府從上到下,老老少少數十號人都站在府外的街道上,整整齊齊列了兩道,屏息凝視鴉雀無聲。而街道亦是被清了乾淨,除了辛府諸人,竟是半個百姓也無。
辛岐扶著辛周氏列在首位,二人盛裝打扮,臉上有壓抑不住的激動。辛岐伸長脖子望著街口,喃喃道:“怎麼還沒來?宮裡來信說不就是這個時辰麼。”
辛周氏嗔怪的瞥了他一眼:“都是年過半百的人了,怎麼這些沉不住氣。宮裡的訊息能錯麼?咱們都早了兩個時辰候在這兒了,總沒錯過的理。”
“娘說的是。”辛岐如乖巧的學童般,垂首聽訓,卻還是乜著眼不住的偷瞄街口。
忽的,幾個太監的從街口奔過來,啪啪拍了幾下手。便回到街道牆根,垂首肅立。辛周氏和辛岐的臉色愈發鄭重,二人身後的辛府諸人連忙整理釵環,抹平衣衫上的皺褶,唯獨辛夷站在偏僻處,無趣的打著盹兒。
不多時,便聞鼓樂聲傳來,三五個執事太監捧著香巾、繡帕、漱盂、拂塵等物,七八個宮女手執雉羽宮扇,焚著御香款款而來。一大列人過完,便有兩個太監抬著頂金頂鵝黃繡牡丹鑾輿,緩緩行來。
輿轎在五步外停下,簾子被宮女挑開,一名女子俏生生走出來。辛府諸人連忙刷刷跪倒一片。唯獨辛岐和辛周氏身為五品京官和五品外命婦,只是點了點頭,辛岐笑著迎上去,下頜的鬍鬚都拈斷了好幾根。
“芳兒,好,好,好!”辛岐看著辛芳,也說不出多的話來,就一個勁道了幾聲好。
辛芳溫馴端莊的一拜,眼眶卻是立馬紅了:“芳兒給爹爹請安,給祖母請安。”
“都是妃子了,還哭哭啼啼的,沒個體統。還不快起來。”辛周氏也上前來,話雖嗔怪,眸底卻是喜悅的欣慰。
原來辛芳於近日因譽重椒闈,德光蘭掖,得聖意賞嘆,晉封嬪妃,位列正五品才人注1)。若較真算來官階比辛岐還高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