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安吃不準六娘子此時此刻的心境,只能猶豫的點了點頭。
六娘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放鬆道,“你說,若是侯爺同老夫人鬧翻了,對我而言是好還是不好?”
“自然是好的。”魚安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侯爺站在夫人這邊,在奴婢看來是比什麼都重要的。”
其實她們這些做人丫鬟的一旦在宅子裡待久了,那些明爭暗鬥見的自然也不會少。說白了,今兒沒了一個謝韞歡,明兒還可能冒出來一個張韞歡、李韞歡的,有來頭大的,也可能有來頭小的,但不管今後有多少個姑娘想擠進侯府的大門,只要侯爺不點頭,那就不會難辦。是以方才跟著六娘子在清懿閣聽到了沈聿白和沈老夫人爭執的那幾句話,魚安心裡頭其實是很解恨的。
而一旁的六娘子聞言,則無聲的淡笑了一下,隨即才道,“明兒用了早膳,等媽媽們都來回完了事兒,你和我再去一趟秋棠館吧。”說罷她便轉回了頭,專心的往暖香塢走去。
其實在六娘子看來,魚安的一番話也只是說對了一半。沈聿白此番和老太太如此開誠布公的談,於她而言自然是好事兒,這不單是沈聿白徹底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場,而且還給她留了一條很好的後路。
六娘子一直堅信人心都是肉長的。她覺得老太太只是不喜歡她,卻遠遠談不上心存恨意水火不容。而六娘子覺得沈老夫人的這種不喜歡,第一是因為她嫁的是沈聿白,對於庶子的媳婦而言,老太太本就談不上什麼愛屋及烏。那第二,則是自己運氣不佳,偏巧出現在了一個特別容易招老太太嫌的時間,因為她的出現,等同於老太太再也不可能成為整個沈家的掌控人了。
她陸雲箏代替了她翟氏,因此老太太對自己心存芥蒂這件事兒六娘子能夠理解,但是理解之餘她卻也是想要去化解的。
而謝韞歡的事兒和沈聿白的這一次發怒,正好是一個機會,讓她可以向老太太示好的機會。因為不管怎麼說,即便沈老夫人再怎麼存了私心,再怎麼和自己不對盤,但她是沈聿白嫡母的這一身份,卻是永遠都沒有辦法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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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六娘子簡單的和幾個來回事的管事媽媽交代了一些日常的庶務後,便回屋換了輕便的裙鞋準備帶魚安和秋媽媽去一趟秋棠館。
今兒是沈聿白休沐的日子,六娘子回屋的時候見他已經吃好了早膳,便開口問道,“侯爺要和我一起去看看麼?”
沈聿白聞言擱下了手中的茶,搖頭道,“她也未必想看到我,你去了興許還能和她說上話。”
六娘子點點頭,轉身便帶著人出了暖香塢。
春之將綠,可站在門口放眼看去,整個秋棠館卻讓人覺得荒涼蕭瑟,猶如秋風卷掃過境一般,讓六娘子感覺特別的薄涼。
忽然,一個提著餐盒的小丫鬟面色難看的從虛掩著的門裡走了出來,在看到六娘子三人後,她先是眨眼一愣,隨即便是慌張的放下了食盒,小跑著到了六娘子的跟前,結結巴巴的說道,“夫……夫人、人,您怎麼來了。”
“你們姑娘在裡頭麼?”六娘子問道。
“在的在的。”小丫鬟點頭如搗蒜,一邊回答一邊側身引了六娘子進屋。
越過門檻的時候,六娘子餘光一掃,看到未蓋的食盒裡放著的是滿滿當當的幾碟子早膳,像是一口都未被人動過一般,便停了步子問道,“為何不把早膳給你們姑娘送進去?”
小丫鬟聞言立刻跪了下來哆嗦道,“夫人,咱們姑娘已經連著整整一天一夜滴水未進食米不沾了,您……您心裡頭有氣奴婢知道,但回頭您好歹看在老夫人的面上,讓一讓咱們姑……”
“混賬東西,夫人問什麼你就答什麼,哪裡來的這麼多碎嘴的廢話!”可是那小丫鬟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旁的秋媽媽冷笑著打斷了。
六娘子抬眼看了秋媽媽一記,然後深吸一口氣,提了裙擺便跨進了屋。
秋棠館的稍間淺光盈盈,春日落屋,生出的暖意像是一層金色的柔紗,細碎的鋪滿了整個屋子。謝韞歡就如同一尊精緻的瓷面娃娃一般端端正正的坐在床沿邊,她的身上,穿著的還是昨兒的那件衣裳,卻是皺得如被醃了的鹹菜一般,讓人看著就彷彿能聞到一股子酸腐味兒。
六娘子進了屋,示意魚安和秋媽媽在外頭候著後,便靜靜的坐在了謝韞歡的對面。
感覺被人遮住了視線的謝韞歡眼瞼一眨,微微的抬了頭看了一眼六娘子那張清秀無波的臉後開口道,“你來了?”她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沒有一絲的牽強。
六娘子點點頭,“總是要來和你說個結果,若是這樣一直耗下去,我也會覺得很難辦的。”
謝韞歡支離破碎的笑了起來,半晌才深吸一口氣道,“我爹死的時候家裡欠了很多債,藥宅,賭債,一屁股的債,我那時候做夢都能夢到銀子,我在想,只要誰能給我一筆銀子,讓我和我娘把債還清了,就算讓我為奴做小,我也是心甘情願的。後來我娘說,她有個姐妹,從小一塊兒長大,若是去求,應該會有些希望。我娘想了很多法子,左右託了好多人,終於打聽到了姨母的下落,可那會兒,沈家也才剛到涼都,舉步艱難的,我雖年紀還小,但看著姨母那欲言又止的模樣,就知道有些事兒,其實是不用開口的,不然都是自取其辱。”
六娘子眯著眼,答了她的話道,“但我聽說當時你和你娘走的時候母親是給了你們一筆銀子的。”
謝韞歡點了點頭,將視線從六娘子的身上拉了回來道,“是,給了,不多也不少,能還掉一些債,不過來回顛簸中,娘又染了病,回到家裡,一直要用藥引子吊著命,一天一副藥,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家裡能賣的東西都賣了,我沒了辦法,去了隔壁街張員外家,簽了張賣身契。”
“你……”謝韞歡的這段經歷,六娘子是聞所未聞的。
“當時我只答應給張家做三年的司房丫鬟,端茶遞水這些事兒,我都會,也不怕人刁難,但……他們,卻要逼著我嫁給瘋癲痴傻的大兒子做老婆。”謝韞歡說著猛得抬起了頭,眼中閃著的竟是六娘子從未見過的無助的目光。
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第一百七十九章 琥珀光作繭自縛下)
“可你們後來又去過一次涼都的。”六娘子很平靜,高門大戶住的久了,每個丫鬟身上都帶著故事。事實上,若是清清白白家境優渥的人家,又怎會願意把好好的閨女賣給人做丫鬟。
謝韞歡動了動微微有些僵硬的手指,然後將垂到了耳際的發絲勾到了耳後繼續道,“對,那是因為那個傻兒子死了……”
“死了?”六娘子突然皺隆了眉心,總覺得謝韞歡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怪怪的。
“是啊,死了。”謝韞歡忽然目光迷離卻開心的笑了起來,“他每隔五日要吃藥,每一次我都往裡頭多加小半味的枯榮草,藥渣再仔細的處理掉,誰又能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