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子端著湯藥碗的手一頓,濃稠的藥汁左右晃了晃,映出了六娘子有些猶豫的神情,“我……想去的,可要看身子吃不吃的消。”
說實話,六娘子這話真的不是敷衍七娘子的。她這次小産,雖劉太醫再三和沈聿白保證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但她自己卻是不敢馬虎的。因為她怕若是一個不注意,小病小痛的那都是小事兒,若是鬧得以後懷不上子嗣了那才是大事兒。是以她準備聽取秦媽媽的意見,縱使是小産,也要坐滿了雙月子再落地下床。那要是這樣算的話,七娘子的婚事她是肯定出席不了了。
不過,在經歷了這麼多的事兒以後,七娘子也變得懂事了許多,聽了六娘子委婉的推辭,她非但沒有和以前那樣撒嬌耍脾氣,反而很豪邁的安慰六娘子道,“誒,其實來不來也沒什麼,只可惜你瞧不見我的喜服了,那是母親特意去天蠶閣給我定做的,比你之前的那件還要貴好幾十兩呢。”
六娘子聞言心頭一暖,擱下了藥碗拉住了七娘子的手道,“不管你成親那天我能不能去,都不礙我祝你幸福美滿。陸雲歆,嫁人以後你一定要好好的,但凡你敢活的有一點點不體面的,當心我這輩子都看不起你!”
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第一百三十九章 繁華綺貌合神離
那天,六娘子一個沒忍住,還是在目送七娘子出暖香塢的時候偷偷的抹了幾把眼淚。
一旁的竹韻見狀,連忙拿了帕子壓著她的眼睛道,“夫人又忘記了,劉太醫和秦媽媽都讓夫人月子裡一定要好好調養,切莫憂思心急,更不能掉眼淚,不然以後眼睛可是壞的很快的。”
六娘子看著竹韻一臉如臨大敵的緊張勁,便破涕為笑道“行了行了,我不哭了,我不哭了!”
正說著,沈聿白回來了,六娘子的笑聲便在看到他的身影時戛然而止。
“娘說要來看看你。”沈聿白見六娘子眼睛有些紅,下意識的就皺了眉,可到了嘴邊的關切卻終究繞了個彎換了一句話道,“我怕今兒你和小七聊太久了,就讓娘明兒再來。”
即便六娘子沒有交代,但最近這一個月,沈聿白卻是對她的行蹤瞭若指掌。七娘子什麼時候來的,來了多久,帶了什麼東西,趙老夫人和林氏又是什麼時候來的帶了什麼聊了什麼,在每一天的談話間沈聿白或多或少的都會提到一些。
他沒有刻意隱瞞私下派了觀言專門盯住暖香塢的事兒,而六娘子分明知道了他的用意也沒有搖頭表示生氣,兩人算是彼此預設,可又偏偏貌合神離。
一整個三月,暖香塢裡頭的氣壓低到了極致,連著進進出出的幾個丫鬟都戰戰兢兢得比平日裡少了許多話,生怕一個多言就惹得兩個主子更鬧別扭。竹韻和魚安還特意的吩咐了下去,讓幾個小丫鬟務必要謹言慎行,若是有半點差池,就秦媽媽和她們這一關便肯定先過不了的。
而這當中,趙老夫人來過兩次,看出了其中的彎彎繞繞,便勸六娘子道,“他在外頭多有不易,你氣性也別這麼長,回頭若是後悔了,自己都找不到臺階下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六娘子心裡難受,面兒上卻笑呵呵的讓趙老夫人寬心,只開心的同她說著旁的無傷大雅的事兒,卻閉口不提和沈聿白之間的心結,趙老夫人看了也直搖頭。
後來蕭姨奶奶就來了。
六娘子小産以後第一次見到蕭姨奶奶的時候就哭了。蕭姨奶奶見了,連忙把六娘子摟在懷裡抱了許久,半晌才道,“原先我上頭有個嫡親的姐姐,當時我想嫁給子延父親的時候,家裡所有的人都反對,我父親和母親氣的更是要將我趕出家門。只有五姐,暗中接濟了我不說,還明著暗著在父親母親的面前說了我不少的好話。後來,五姐遠嫁,我們沈家又舉家遷去了涼都,書信來往就漸漸少了。直到有一年,我收到哥哥的來信,說……五姐難産死了。”
六娘子聞言肩頭微微的一顫,卻聽蕭姨奶奶繼續道,“那時候我剛生了春娘,懷胎十月,一朝落地,我自己也知孩子生的不易,這樣的辛苦男子是永遠也不能理解的。他們也不懂,我們若是失去了孩子,只會比他們更傷心更難受,但是我們卻不能將這樣的情緒展露在外,因為若是小産,沒有人比我們自己更自責……”
“娘!”六娘子聽了心裡酸澀無比,只覺不管如何,這世上終於有一個人可以代替她那早逝的生母來同她說這一番貼己的話,讓她可以有個理由好好的哭一次。
“可你瞧,傷心過後日子還是要過的,且不說侯爺,便是整個內宅府邸也要你好好的打理,我有次出園子的時候剛好遇到劉太醫,就問了問你的情況,他說你雖小産卻未傷及筋骨,只要好好調理,以後還是會再有孩子的。”蕭氏說著頓了頓,溫柔的抽了帕子擦幹淨了六娘子臉頰的淚痕道,“那時,莊子裡有人鬧事兒,你擋在了我的前頭,如今你心裡難受,便輪到我來擋在你的前頭。我雖不是你正經的婆婆,但你私下喊我一聲娘,我把你當女兒看,你若心裡難受,只管來告訴我。”
蕭氏的話其實很溫平,沒有什麼煽情的辭藻也沒有什麼刻意的討好,但卻聽的六娘子心裡暖洋洋的,眼淚怎麼止都止不住。而那一天,蕭姨奶奶是陪著六娘子入睡的,那也是六娘子小産以後,睡得最踏實的一天。
是以聽了沈聿白的話,六娘子便道,“這兩日秦媽媽吩咐廚房給我熬了很多湯,明兒讓娘來我這兒用膳吧,她上次說要帶了媛姐兒過來玩的。”
“你的身子……也還未全好。”自從兩人鬧了別扭後,沈聿白那些貼心的話說的就特別的小心翼翼。
六娘子淡淡的道,“左右我也不下床的,沒事兒。”
其實,六娘子明白,沈聿白和她自己都知道兩人之間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因為若是沈聿白心裡還氣著六娘子,三娘子的事兒他就不會這麼上心。而若是六娘子心裡還有疙瘩,那對著喜歡的人,她說出口的話只會更尖銳。
可六娘子心裡也清楚,她和沈聿白,一時半刻的是回不到之前溫情脈脈的時光了。
為什麼?或許還真是因為他們兩人之間橫出了一個顧家三郎。
小産這幾日,六娘子幾乎日日夜夜都躺在床上,雖偶也有人來探望,可沒人的時候總是更多些。每逢一個人,她就會細細的把從前她在懷陽和顧宸玉相處的那些時光回憶一番,不知為何,六娘子總覺得她似乎從來都沒有看懂過顧宸玉這個人。
從前,她以為他是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心懷天地無謂名利,可若是如此,其實他本也不必去幽篁寺遊學,他也不會總是在來趙府找自己的時候用一大半的時間圍著外祖父。她以為他和自己青梅竹馬卻只是不善言辭,可若是如此,他當年又怎會如此無視於她的來信和字裡行間的思念。
六娘子越想就越覺得可笑,是不是原來在顧宸玉的身上,從頭到尾都是她自以為是、自作多情了?
想到這裡,六娘子心裡就更蠢蠢欲動了起來,下意識的就想開口再和沈聿白提一下五月安排她進宮的事兒,但誰知她話還沒問出口,只聽沈聿白猶豫的說道,“今日在禦書房,顧右督禦史求娶方閣老的嫡孫女,皇上準了。”
六娘子一愣,好奇道,“顧……右督禦史?他不是督察院右僉督禦史麼,皇上升了他的官?”
沈聿白怔怔的看了六娘子一眼,沒想到自己方才說的那句話,六娘子竟只在意了這一個細微末節,便輕輕的點了點頭。
六娘子見狀略有所思的抿了嘴,“那他豈不是和封大人同官階了?”
“皇上也封了封長淵為禮部右侍郎。”
“禮部……”六娘子一聽這兩個字就有點敏感,卻終究甩了甩頭道,“那也要恭喜封大人了。”
沈聿白見她似真的沒有在意顧望之將要成親的事兒,便問道,“顧家有喜,你不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