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年飯開桌的時候,沈家的三房老人看著同桌吃飯的三十幾口人,心裡都是暖呼呼的,長房大老太爺舉杯的時候聲音就有些抑制不住的哽咽了。
“如今小四出息了,我那老弟弟泉下有知也該欣慰了。”大老太爺說著舉杯沖沈聿白頷了頷首,隔桌遙指著他道,“且好好為官,你父親在世的時候,一根脊樑骨挺的直直的,哪怕被人戳爛了,他連聲兒都不吭一下,我就是佩服你父親這一股子傲氣,爺們,有種!”
大老太爺為官那會兒是外放的,做了八年利州的父母官,也就只有從五品。不過那些年大老太爺在利州的口碑名聲還是不錯的,當時沈老太爺就想動一動大哥的位置,覺得把他上調回宣城,兄弟倆左右也能有個照應。可誰知事兒還沒辦,沈老太爺就被彈劾了,大老太爺知道後,就藉口身體不適想提前告老還鄉而辭了官。
當時六娘子聽沈聿白說這些的時候,她覺得這個大伯能進能退,也懂得審時度勢,算是個賢能之人。可惜生不逢時,朝廷白白浪費了他一個事事為民體恤百姓的父母官了。
而沈聿白也舉杯站起了身,聽了他的話,便是認真的回道,“大伯的教誨,子延謹記於心……”子延,沈聿白的字,六娘子還是第一次聽到,那之後沈聿白說了什麼,她就聽的不太清楚了。
因為男女分座,中間隔著碧紗屏風,再加上侯府的這個膳廳其實並不小,高懸的屋樑足有三丈之高,所以只要少有推杯換盞或者是輕語低嘆什麼的聲音響起來,屏風那頭說的話就不那麼容易分辨了。
但相對於男人們那一桌的鄭重其事,女眷這一桌則要顯得溫情脈脈的多。席間眾人輪著給幾個長輩倒茶倒酒,沈老夫人開心,連著喝了三杯,六娘子怕老太太不甚酒力晚上上了頭會難受,剩下便全部擋了回去。
結果她這一擋酒,倒一下子成了眾人敬酒的物件,三巡下來,六娘子差不多喝了半壇的鳳仙釀,直喝得她連連擺手討饒,藉口去了淨房便是隔了好久方才出來。
就這樣,大家夥兒開開心心的鬧了一個團年飯,守歲至子夜的時候,六娘子還領著周氏、安氏和長房的三夫人方氏一起去了廚房下了整整兩大鍋的菜肉餃子給大家當宵夜墊饑。交子吃餃子,六娘子就是想在新年伊始討個吉利。
但本六娘子以為這麼多的餃子會剩下不少的,誰知兩個大盤剛端上桌,大家夥兒便是你一筷子我一勺子的將熱氣騰騰的薄皮餃子給分得所剩無幾了。
六娘子和周氏見狀面面相覷了一番,周氏便輕輕的湊到她耳根邊道,“只怕一個個剛才都是吃酒吃飽的,現在酒醒了才發現肚子還空著呢。”
六娘子被周氏逗得笑了出來,連連伸手用勺子撥了幾只皮薄餡兒鼓的餃子入碗,然後端給周氏道,“大嫂趕緊趁熱吃,瞧這個樣子,只怕一會兒就要空盤了……”
結果她話音剛落,卻聽一聲特別響亮的“哎呦”聲從男桌那邊傳來。
這會兒因為守歲,中間的屏風已經被六娘子給提前撤了,是以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三老太爺正愁眉苦臉的從嘴巴裡突出一枚小銅錢來。
六娘子心裡一驚,暗暗叫了一聲“糟糕”,連連的站了起來,跑到三老太爺身旁陪著笑道,“三伯,今年的好運氣可要跟著您了,祝您歲歲平安福壽安康。”六娘子看了一眼三老太爺手中閃亮亮的銅錢片兒,最後又補了一句道,“財源滾進。”
三老太爺聞言有些哭笑不得的掂了掂手中輕輕的銅錢片兒道,“老四媳婦,你下餃子的時候沒做個記號麼?這幸虧我老頭子是牙口好,不然猛的吃到個銅錢片兒,可不得把我的牙給蹦了喲。”
六娘子“嘻嘻”的裝著無辜道,“那財神爺非要跟著您我也沒辦法啊,想我當時包的這兩大盤的餃子裡面只塞了這一個銅錢片兒,偏讓您給嚼了去,您運氣好,誰都擋不住啊。”
“老四,老四!”三老太爺笑呵呵的招呼了沈聿白過來道,“老四,你娶的這個媳婦好,黑的白的讓她一張嘴全說成了吉利話。得嘞,三伯再給你個壓歲紅包,明年丫頭你可別忘了再把銅錢片留給三伯我。”
眾人聞言鬨堂大笑,六娘子卻紅了臉死都不肯收三老太爺遞上的紅包。
最後還是沈聿白笑著接了紅包道,“三伯知道福財要消,財源更進的道理,這紅包你拿著。”說著便是將紅包塞到了六娘子的懷中,惹得三老太爺連連笑沈聿白斂財護短。
這一笑鬧,等大家夥兒陸陸續續從膳廳散了各自回屋歇下的時候,已經快過醜時一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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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按例是族裡的親眷互相拜年的日子。不過沈家才剛回宣城一個多月,且三房又都是住在一起的,所以沒什麼親眷要走動的,因此忙了好幾天的六娘子終於在大年初一這天早晨稍稍的多眯了一個時辰。
可起來的時候,她依舊是倦意惺忪的,閉著眼睛任由竹韻替自己穿衣及鞋。
“若是困了就再睡一會兒,年初一家裡也沒什麼事兒。”打完了拳進屋的沈聿白見了六娘子一副如不倒翁一般左搖右晃的姿態,失笑的沖屋裡伺候的丫鬟道,“夫人天天睡不醒,你們每天還不忘給自鳴鐘上發條。”
沈聿白一般是難得笑著說話的,可他笑著說話的時候卻比板著臉一本正經的時候更讓人覺得害怕,是以此刻一屋子的丫鬟全都噤若寒蟬,一個一個的低著頭屏著呼吸,大氣都不敢多喘一下。
六娘子眯眼睜開了一道細細的縫,凝神看著身材碩壯修長的沈聿白,悶悶不樂的頂了一句道,“不關她們的事兒,每天早晨姨娘要來我這兒晨昏定身,之後還有管事的媽媽要來回話……”若不是每天晚上你沈聿白時不時的要來鬧騰一番,她也不至於總是這樣惡性迴圈的睡也睡不醒。
不過這後半句,六娘子可沒膽子當眾說,只憤憤的在心裡默默的罵了一聲,然後將話悉數咽回了肚子裡。
沈聿白好氣又好笑的瞪了她一眼,然後便吩咐丫鬟擺早飯。
席間,六娘子一邊喝著銀耳粥一邊問道,“侯爺沐修到幾時?”自從上次有彈劾沈聿白的摺子呈到了皇上的手中後,沈聿白似就沒有正正經經的穿過朝服整點上過朝,不過六娘子卻知道,他隔三差五的便會微服進宮。
沈聿白擦了擦嘴道,“過了正月十五,我可能要去一趟東郊皇陵。”
“東郊皇陵?”六娘子愣了愣,“侯爺被發配去守靈了麼?”
這句玩笑話惹的沈聿白一口熱茶差點全部噴了出來,氣的一邊咳嗽一邊道,“皇上想修葺皇陵,調遣了一部分禦林軍,負責總排程的是管奕,他年前的時候剛升了右翼前鋒營統領,皇上怕他剛開始不熟悉公務,讓我去幫著看一看。”
六娘子微微的張了嘴,半晌才道,“是那個宣城雙子的管奕嗎?”
“這老百姓瞎編的順口溜你也知道?”
“文長淵武管奕,少年有才,名動大周,這句話只怕整個宣城無人不知吧。”六娘子說這話的時候悄悄的用餘光飛快的掃了一眼沈聿白。畢竟封家和沈家,算著自己公爹的事兒,那也稱得上是宿敵了。如今封習隱退嫡孫出馬,六娘子不知道皇上打的是什麼算盤,但她卻想知道沈聿白是如何看待現在的封家的。
可沈聿白聽了卻不為所動,只“哈哈”的笑了笑道,“想當年管奕那小子跟在我身後打仗的時候,第一次沖出去連馬都不知道怎麼騎了,還是我順手幫他拉住的韁繩,如今一晃眼,倒成了名動大周的少年俊才了。”
“管統領多大?”六娘子好奇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