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顧宸玉瞪大了眼睛看了六娘子一眼,隨即自嘲的笑道,“到頭來,我竟還沒有你看的透徹。”
“顧少爺早就看透了不是嗎?不然這一年以來,顧少爺的信中為何只談山水,不談人情?”再開口,六娘子已生生的喚了稱呼。
見顧宸玉失落的搖了搖頭,六娘子便是櫻唇一咬,橫了心道,“既話都已經說了開,那顧少爺便請回吧。一會兒若是吵醒了我七妹妹,只怕更是要多生事端了。”
顧宸玉聞言,緊緊的抿著薄唇,只匆忙的作了個揖,然後轉了身,頭也不回的就出了敞廳。
不是他害怕七娘子會醒來,而是他覺得話已至此,自己已沒有什麼資格再在六娘子面前說些冠冕堂皇的貼己話了。而且也正因六娘子什麼都明白,所以他更覺得在她的面前無地自容了。
原本他在知道偏巧撞上了陸家的船,又知六娘子也在船上的時候,顧宸玉就一心想要和她見一面。雖然在踏上船板的那一刻他也不知道究竟要和六娘子說些什麼,可一年了,哪怕看一眼也是好的。但結果卻讓顧宸玉很失落,早知如此,他便應該就這樣揚長而去的,即便是留個模糊的念想給六娘子,也好過她眼下這般視自己為陌生人。
而六娘子呢,則在顧宸玉那抹翩然清韻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以後重重的跌坐在了椅子上。
原來所謂的青梅竹馬,終究沒有敵過權位的誘惑,縱使她不願意承認,可也不得不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她口口聲聲喚的“宸玉哥哥”,其實早在置身幽篁寺的時候,就已經變心了……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六十一章 豆蔻香泊船靠岸
接下來的幾天,六娘子都是沉著一張冰塊臉的,不見笑不見惱,雖面色無波卻生生的叫旁人不敢多接近。
其實六娘子是因為心裡太亂,所以乏的和人周旋往來,便是如攬月和竹韻這般從小伺候在身邊的,她也沒精神多去應酬一句。連續三天了,她依然覺得和顧宸玉見過面這件事兒恍惚的太不真實。分明是見過的,卻又好像是她自己在做夢一樣。
只怪那日他們見的太倉促,兩人之間說的話又太過隱晦。索性這些年來六娘子是很清楚顧宸玉的處事態度的,所以哪怕是這樣簡單的幾句話,六娘子都多少探出了他的心思。顧宸玉,不說則已,一旦開口必定是他想清楚了。而知道了他的想法,六娘子自己也就徹底的死了心。
不過這樣最好,她和顧宸玉兩人本也就沒有什麼山盟海誓非君不得的承諾,有的不過是在最青澀的年紀所保留的一份最簡單的純真愛慕罷了。若說性子,六娘子有些不耐他事事細求圓滿的態度,於其硬湊在一起,不如眼下清清楚楚的說個明白。
這樣一想,六娘子心裡多少暢快了一些,雖還有些淡淡的失落,不過臉上終於能見到淺淺的笑意了。
船行第八日,周遭的景緻終於和之前的略微有些不同了。遠眺所及,再也不是連綿起伏的青丘,而是成片成片的高林闊樹,河道也變的比之前更為寬直,偶爾還能看到冬捕的漁船搖曳破江,緩緩來去。
江南,即便是入了冬,也有江南獨特的風韻,葉落有風,簌簌而震,農樂有境,炊煙嫋嫋……舉目而望,景隨船動心隨景換,真正是詩情畫意令人流連的。
“姑娘,且來嘗嘗這河鮮,陳伯方才向鄰家的漁船買的,漁家說這冬天的白鯇最是肥嫩鮮美,肚肉清蒸,魚頭魚尾連著身骨下湯,是漁家慣吃的做法。”
秦媽媽這兩日都陪在六娘子的身旁,六娘子一日三餐起居飲食皆過她的手,不可謂不細心周到的。
六娘子聞著鮮嫩的魚肉香,不禁食指大動,拿起了筷箸就夾了一塊還冒著熱氣的魚肉放入了口中,“好吃。”肉鮮肥嫩,入口即化,六娘子滿足的眯了眯眼,點頭道,“若是方便,讓陳伯再向漁家多買些,也分給大家嘗嘗鮮。”
“好嘞。”見六娘子歡喜,秦媽媽一直懸在心中的石塊終於落了地,不免彎了腰給她裝了一碗魚湯,遞到六娘子的手邊道,“姑娘前兩日瞧著總是悶悶不樂的,好在船上多是咱們自己的人,船頭那些小廝護衛沒得令也不會隨便往裡頭闖,不過……回頭到了大姑奶奶府上,姑娘且要多笑笑才好。”
這話也只有秦媽媽才能說得出口,她是從小看著六娘子長大的,雖不是奶孃卻比奶孃要更盡心盡力,且養恩難盡,六娘子平日裡對秦媽媽那是極為尊重的。
是以,聽了秦媽媽的話,六娘子非但沒有惱火,反而舒心的笑道,“媽媽說的是,宸玉……顧家哥哥的事兒,是小六魯莽了。”
“姑娘做事素來有張有弛,顧家三郎的事兒,其實也無妨,只是姑娘……心思再大,放在臉上,終歸要被人捏了把柄的。”秦媽媽語重心長道。
六娘子點點頭,“那日,船上的人可都安排妥當了?”
秦媽媽道,“姑娘放心,船上本也就是我們自己的人多,那日顧家三郎上船的時候我同陳伯就支開了七姑娘屋子裡的人,且也同旁人傳了話,說那魯莽的船主心有歉意,無論如何想當面賠償我們,姑娘抹不開面子,便是在敞廳見了見,左右有丫鬟和我這個老媽子伺候著,也不是獨處的。”
六娘子笑道,“小六辦事急躁,這回也多虧媽媽左右權衡,才不至於出了什麼傷及面子的……”
可六娘子話還沒有說完,七娘子就從外頭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大冷天的,卻是氣喘籲籲額際冒汗,“你瞧著外頭好多漁船都在撒網,拉上來好多的魚啊,咱們也釣魚吧。”
六娘子使了個眼色給秦媽媽,秦媽媽就笑著退了下去。待她順著臺階走出了敞廳,六娘子才板起了臉,裝起了長姐的派頭說道,“你來前也答應過我要循規蹈矩的,哪兒有你這樣一個大姑娘家一直往船前跑的,那麼多護衛小廝的,也不知道避個嫌。”
七娘子一愣,忽然捧腹笑了起來,“哎呦媽呀,陸雲箏你這一本正緊的模樣是有多好笑。”
被七娘子這一嘲笑,六娘子面子上掛不住了,便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道,“你現在倒是不暈船了?”
七娘子拍了拍胸脯道,“我覺著暈船這件事兒勝在適應,你瞧我暈著暈著也就不暈了。”
六娘子一個沒忍住,端著魚湯就笑了出來,“得了,就你適應能力強,來吧,喝碗魚湯。”六娘子說著新趁了一碗魚湯端到了七娘子的面前。
誰知七娘子見狀連連捏著鼻子往後退了幾步道,“我才不要喝魚湯呢,好腥。”
六娘子白了她一眼,“你既嫌棄魚湯腥,那還嚷嚷著要釣魚。”
七娘子也回敬了她一記白眼道,“魚又不是隻能做湯,炸小魚兒啊蔥爆啊,都可香了。”
“河鮮講究原汁原味,你那樣才是暴殄天物呢。”
“不過是幾尾魚,用得著你這麼較真麼。”七娘子不由分說的拉起了六娘子的手就往船尾走去,“你且也陰陰沉沉了好幾日,不就是船被人撞了麼,聽說那人也賠了好多銀子,你放心,若是回頭父親要罵,我一定多幫你說好話。”
六娘子聞言笑的樂不可支,最後終究敵不過七娘子的軟磨硬泡,命人找來了釣竿魚餌,又搬了小板凳,置了小木桶,兩人便是坐在船尾像模像樣的釣起了魚。
可是這種垂釣的方式也只能糊弄糊弄七娘子這種毫無經驗且又心血來潮的人,這行船破浪水波湍急的,若是能釣到魚,那才是真的活見了鬼了。不過七娘子到底玩的很開心,晚上也吃到了心心念唸的香酥炸小魚,便是美的她一口氣吃了一大碗米飯方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