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本有些淺淺的睡意襲來,在突然聽到趙老夫人這樣的話後,她整個人都驚醒了。
“趙家有心,你外祖父到了十八歲的時候都沒有說親,可曾家……志在淩雲,不甘讓名動整個懷陽的女兒就這樣默默的嫁了,所以懷陽曾家女後來嫁給了啟王,啟王登基後,她就成了毓妃娘娘。”
“外祖母……”六娘子愣愣的看著趙老夫人,她有些不解,似又有些隱隱的感覺到了什麼。
“據說你外祖父知道了這件事兒以後外出遊學了兩年,回來以後就和我成了親。”趙老夫人淡淡的笑了笑,布滿皺紋的臉上閃著一種淺淺的疏離感。
六娘子忙握住了她的手,輕輕的搖了搖頭道,“外祖母,不要說了,是阿遙不好,不該問這些。”
“毓妃娘娘是真的美,傳言當時皇上為了博她一笑,不惜花重金在宮裡頭打造了和懷陽曾家一模一樣的一座老宅子,引來朝中許多文官諫言上書,直道毓妃紅顏禍國。只可惜,那宅子也沒讓毓妃娘娘笑一笑。”
“為何?”六娘子小心翼翼的問道。
趙老夫人搖了搖頭,“有人說,她是因為不能和你外祖父終成眷屬而日日鬱郁寡歡,又有人說這是她迷惑皇上的一種手段,只有讓皇上得不到,才能讓皇上忘不掉……後來毓妃娘娘懷了身孕,生了九皇子,本以為那些流言會多少消停些,可誰知不減反增,連帶著剛出生的九皇子都被那些興風作浪的人給當成了惡言謾罵的物件。”
六娘子默默的垂了頭,心中唏噓感慨。不論是古還是今,人們總會用最美好的詞去形容一個光輝盛華的女子,也會用最難聽的話去玷汙一個純潔無爭的女子。古代女人的命運幾乎取決於男人,皇宮的那些妃子看似坐享天下榮華富貴,可心裡頭真正開心的又能有幾個?
“那一陣子,那些腌臢的話不停的從宮裡頭傳出來,可你外祖父卻無動於衷,每日上朝回府,面上竟瞧不得半點擔憂和不悅。我心裡頭好奇,便隨口問了一句,你外祖父只輕輕的說了一句話——清者自清。”趙老夫人說著微微的嘆了口氣,“那之後,我生了你母親,你外祖父有志不得,動了辭官的念頭。可這麼多年為官為臣,他如何能說走就走?這一來一回便又是好幾年,九皇子長大了,是你外祖父啟的蒙,但這些年你外祖父從未見過毓妃娘娘,直到她病重垂危,要託孤兒,你外祖父這才去了她的寢宮。”
見六娘子黛眉微蹙,神色憂慮,趙老夫人繼續道,“當時皇上皇後都在,你外祖父也早已是半隻腳在野不問政事多年了,毓妃娘娘只求皇上能善待九皇子,讓你外祖父做個證,只要九皇子能平平安安的在皇宮別院長大,那她就能死的瞑目了。隨即她也求你外祖父,男兒有志可在四方,只求你外祖父能教些人情世故給九皇子,讓他能讀會寫,能算會畫,哪怕一輩子沒有功名利祿也無妨,只要九皇子安閑此生,那就不枉她辛辛苦苦生下了他。”
“九皇子……”
“朝中這麼多的皇子,只有九皇子從小是養在津州避暑別院的。他性子孤僻不耐與人周旋,但對你外祖父倒是特別尊敬的。你外祖父教了他三年,後來因為你母親要出嫁了,你外祖父想回懷陽了,這才漸漸減少了和九皇子的聯系。”
“那這沈家……”
“如今皇上病危,太子謀權,小皇子即位,各方勢力也是虎視眈眈的。你外祖父曾說過,九皇子天資聰穎乃大周奇才,他若要禦龍,只需有謀相助,勢必如虎添翼,心想事成。如今,九皇子看中了蟄伏已久的沈家,又看中了顧家,自然也不會放過你外祖父這些年經營的人脈。沈家這步棋,九皇子不知是從何時開始下的,但單憑之前和毓妃娘娘那點年少之情,對於沈家,你外祖父也會點頭的。”
“顧家?”六娘子驚呼了起來,“外祖母,那宸玉哥哥……”
“顧家三郎遊學幽篁寺,其實正是九皇子的意思。”趙老夫人知話已至此,就沒有再瞞著六娘子的意義了,便是全盤托出道,“沈家、顧家原是世交,兩位太老太爺是一起輔佐元帝開疆破土的大功臣。後來朝中動蕩,皇上忌憚兩家勢力,唯恐功高蓋主,又有奸臣小人在旁蒙蠱帝心導致冤案疊出。沈家元氣大傷退到了涼都,顧家急流勇退回到了懷陽。可丫頭,你顧爺爺是什麼人?現在朝中新臣倍出,可但凡提及‘顧連方’三個字,還是會有人點頭稱是的。顧家三郎年輕有為,學富五車,你顧爺爺為何不讓他去考功名,為何不讓他來宣城正統的跟著先生上學,那都是為了九皇子。”
六娘子只覺得周遭一陣徹骨的寒意襲來,她覺得自己千算萬算都躲不過高位權貴佈下的這個巨大的棋盤,不禁心有微忿道,“外祖母,這些年您難道從未怨過麼?”
“怨你外祖父?”趙老夫人的思緒被六娘子的話給拉了回來。
六娘子搖了搖頭,“怨這吃人的世道,怨您的父母知道了外祖父心裡有人卻還要把您嫁進趙家,怨毓妃娘娘用自己的死來束縛了外祖父那一心想安然在野的心,怨九皇子明知這是一條不歸路,卻還要這樣把外祖父卷進去。”
“丫頭……”趙老夫人愣住了。
“奪嫡是條不歸路外祖父怎會不知道?若他真有心無爭在野不問世事,那且不論九皇子如何……”
“朝之亂則天下亂,朝平則民安,阿遙,你以為外祖父會因為一段前塵往事而隨隨便便的堵上親人的性命嗎?”
六娘子是背對著門的,是以趙老爺走進來的時候她根本就看不到。趙老夫人倒是看到了,她本想出口打斷六娘子的話的,結果她還未張嘴,就看見門口的趙老太爺無聲的搖了搖頭,趙老夫人便按下了話頭。而趙老太爺的這句話無意如同平地一聲驚雷,嚇的六娘子差點從床上滾了下來。
“外……外祖父。”六娘子急的唇齒相磕,差點沒吃痛的喊了出來。
趙老太爺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然後清了清嗓子道,“我就知你說的和做的根本不是一套,嘴上說的好聽,心裡卻是千百個不願意的。”
六娘子不同意趙老太爺的說辭,便是下了床榻站直了身子道,“外祖父總知我素來是個愛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且不說心裡願不願意,其實對阿遙來說,無論是宸玉哥哥還是沈家小四爺,那都沒太大區別。眼下聽了外祖母的話,阿遙更是覺得,既要攀高枝,那就要對這棵樹有些瞭解,如今阿遙不過想問問沈家小四爺的全名罷了,何來不願意之說。”
見六娘子似真的有些怨意了,趙老太爺竟笑著軟了語調道,“既然如此,大大方方的問就是了,為何要偷聽?”
“誰偷聽了。”六娘子紅了臉小聲道,“只是不想心聽到罷了。”
“你可知,方才屋子裡的便正是九皇子。”
六娘子微微的點了點頭,“聽外祖母這麼一說我就猜到了。”
“你個小丫頭膽子也真大。”趙老太爺嘆了口氣,“便也都是我和你外祖母平日裡慣出來的。罷了,你外祖母瞧著身子也好多了,今兒沒事你就回陸府去住些日子,之後往來的賓客只會多不會少的,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本就多有不便,就不要待在這兒湊熱鬧了。”
六娘子聞言撇了撇嘴,沒想到自己竟然被趙老太爺下了逐客令,不免憤憤道,“就他‘沈聿白’三個字最值錢,偏生我只聽到這一句,就要被外祖父趕回去了。”
趙老太爺聞言哭笑不得,“他這三個字值錢不值錢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們家的丫頭是千方百計的想在成親前見一見他沈家小四爺的。”
“誰稀罕!”六娘子一跺腳,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外祖父切莫胡說,我對他一點也不好奇了。”說罷,六娘子只覺得臉頰火燒一般的熱,便是匆匆的跑出了趙老夫人的屋子。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五十七章 豆蔻香縱有私心下)
見六娘子氣鼓鼓的跑出了屋子,趙老太爺臉上的笑意斂了斂,沖還躺在床榻上的趙老夫人道,“你也是,年紀越大就越愛絮叨,什麼事兒都同那丫頭說,回頭若是整出些什麼你又要和自己置氣了。”
趙老夫人“呵呵”的搖了搖頭,“老爺和我把她從小帶大,你自己的外孫女是個什麼性子你不知道?老爺也切莫怪我,那些雖是陳年往事,可若是有一天阿遙真的要擔起沈家門楣了,與其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是旁人告訴她的,還不如我這個做外祖母的先給她講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