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二年元宵節未過,大周國卻發生了兩件大事兒。
頭一件,便是誠憲帝暈倒在了太和殿,太醫院的人聞訊各個如坐針氈,皇上連夜被抬到了養心殿,殿內一眾太醫跪了滿地,以張璜張大人為首的一派主張用藥猛攻,沖鬱氣活血脈,而以滕泰之滕大人為首的一派則主張用草藥針灸,慢療不急方能續氣。
一時之間,太醫院兩派相爭,在養心殿裡鬧了個不可開交,氣的皇後娘娘生生拍斷了手上四根掐絲琺琅寶花護甲套,趁機將裡頭幾個興風作浪的亂子給捆了起來丟進了機查府,然後執鳳印命滕大人主針,張大人輔佐,勢必要以皇上龍體為首重,這才將養心殿的風波給強壓了下去。
第二件事,卻略振奮人心。訊息自關外傳來,平遠大將軍三捷哈奴敵軍,逼其大舉退至烽火關以北,又在哈奴軍死士夜襲大營時以靜取動完勝,還活俘哈奴小皇子蒙笪,大挫哈奴將領士氣,揚我大周之勢。
說起哈奴族,雖皇城百姓鮮少耳聞,但對於塞外邊關的大周子民來說卻是聞之色變苦不堪言的。但其實數年前先帝爺還在位的時候,哈奴一族是大周的朝貢國,先帝爺年少時親眼所見太祖爺驍勇善戰騎馬奪天下的英姿,即位後依承了太祖爺的鐵腕政策,對哈奴族等關外遊牧邦國一流皆以打壓為主,附之朝貢,以示皇家天威。
而誠憲帝登基後,一度猜疑過重,唯恐軍將擁兵自重功高蓋主,不僅收回了兵權,而且對軍將眾族子弟提拔為官的要求也極其嚴格,以至於軍中無才可用,民中無兵可徵,再加上哈奴族新的首領登基,不甘俯首稱臣,煽動族人屢次肆意進犯關內百姓,挑戰大周軍威,一場耗時多年的爭鬥由此拉開了序幕。
哈奴是遊牧一族,男兒從孩童開始便會學用兵器與人博弈。成年的哈奴男子更是各個驍勇善戰以鬥為榮。而反觀住在關內的大周百姓,則多文弱不碩,更不擅刀槍之博,是以每每哈奴進犯,百姓大多隻能東躲西藏,任由哈奴人如入無人之地一般搶奪砸毀,囂張至極。
這種情況持續了多年,關內許多郡縣守臣年年上書懇請誠憲帝派人來鎮關清匪,可誠憲帝一拖再拖遲遲懸空鎮守大軍。三年前,年過五旬的平遠大將軍自動請纓鎮守烽火關,誠憲帝不堪朝中多方壓力,終於點頭同意,加封平遠大將軍為清肅少師,並將尚方寶劍賜於大將軍,以命他勢必全力打擊哈奴遊族,以揚大周國威。
這三年中,平遠將軍率親軍多次與哈奴族正面交鋒,勝負勻勻,實力算是旗鼓相當。不過自去年沈小四爺被平遠將軍一紙調令招至烽火關後,兩軍對壘不分上下的情況就出現了微妙的變化。平遠將軍更是如虎添翼,大軍屢屢主動出擊,效果甚佳,此番能活擒哈奴族小皇子,沈小四爺當居首功!
雖這確是件振奮人心的大事兒,不過接連幾日誠憲帝病情並未見好轉,雖偶有清醒的時候,可卻是虛弱不堪昏昏沉沉,一度連米湯也灌不進去。
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是得了訊息便快馬加鞭的往宮中趕,嘉敏公主和樂月公主是日日夜夜守在皇上身邊,皇後娘娘和德妃、賢妃兩位娘娘更是寸步不離鎮守養心殿,但就在這個緊要關頭,身為儲君的皇太子卻是不見蹤影,尋而無察。
是以宮中人人自危,一股山雨欲來的氣息自皇城的每個角落席捲而來,鋪天蓋地的將新年的喜悅歡愉壓榨的所剩無幾。
皇上病危在即,城中百姓自不能闔家喧鬧大興歌舞,朝臣貴胄公侯伯親王等一眾世家皇族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低調行事。洪武二十二年的元宵節當天,只有長安街上因為皇後下令所設的元宵燈會稍稍有些年節的氣氛之外,宣城的其餘地方皆是冷冷清清的鮮有歡笑。
但說到底,皇上也只是病重昏迷卻並未駕崩離世,所以出了元宵,各家也開始漸漸的走動興鬧起來。因為過分恪守不為,到底也有幾分不吉利,若是有人存了心思要告發,也可能被人捏住了把柄,罪按“盼皇上早死”之名,那才真是要見六月飛霜了。
不過陸家倒也沒這個閑工夫去湊熱鬧,因為元宵節一過,各房親眷便開始動手打點行李物件,準備擇日歸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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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丫頭,我和你說,我若給你寫信你記得要回給我!”淺草閣裡,琪姐兒正壓在六娘子的身上,揪著她的耳朵兇神惡煞的吼著。
一旁的玲姐兒滿臉擔憂的看著她們,時不時的扯著一旁三娘子的衣袖道,“三姐姐,要不要……要不要把我姐姐拉開?”
三娘子微微的笑了笑,拉著玲姐兒在桌邊坐下,並不去理會炕頭鬧成一團的六娘子和琪姐兒,開口問道,“聽說九娘子和十娘子早上走的時候你哭鼻子了?”
五嬸嬸一家是早上一大早用了膳以後啟的程,三姑奶奶一家今兒下午也要回寅州城了,而三天前大姑奶奶、二姑奶奶和大嬸嬸三家已離了府,明兒下午二嬸嬸和四嬸嬸兩家也約好了一起走。陸陸續續的,這十多日滿滿當當的陸府轉眼就要空下來了。
“九姐姐和十姐姐都是熱鬧的性子,和她們在一起很開心,可想著姐妹們平時也不多聚,過了今天,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聚在一起玩鬧了。”玲姐兒本來是害羞內斂的性子,這兩日在六娘子屋裡住著,倒是養得大方外向了一些。
“三姑姑是個愛熱鬧的,回頭讓她多帶你們來宣城玩。”三娘子一邊笑著一邊從腰間取下了一個荷包,松開了系繩從裡頭拿出了一支五蛛彩珠簪道,“知你也不缺這個,不過是姐姐送的小禮物,回頭留個念想。”
玲姐兒接過珠釵一看,蜘蛛的八隻腳是用軟銀彈簧綴了彩珠製成的,稍稍一動,蜘蛛腳就會隨著力道晃動起來,靈動可愛煞是有趣,當下便喜歡的不得了,連連道,“謝謝三姐姐,也提早祝三姐姐……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噝……你這死丫頭,哪兒學來的一張利嘴?”三娘子一聽,紅著臉去擰玲姐兒的耳朵,玲姐兒則笑著跑到了剛剛鬧騰完六娘子的琪姐兒的身後道,“是六姐姐說的,出了年大姐姐就要出嫁了,緊接著就是三姐姐了。”
“陸小六,瞧你成天和妹妹們瞎嚷嚷什麼!”三娘子猛的把矛頭指向了六娘子。
可憐六娘子被琪姐兒鬧的發髻微散釵環欲墜,還沒反應過來,卻聽三娘子這樣吼了自己一聲,她不免也佯裝惱怒道,“你們姐妹兩都是白眼狼,玲姐兒也是,同九妹妹學的油嘴滑舌,本以為你是個嘴巴緊的,沒想到風都是從你這兒漏出來的。”
玲姐兒聞言,捂著嘴“咯咯”的笑了起來,而琪姐兒則是自發的微微整了一下有些歪的發髻,然後拉著玲姐兒的手瞪了一眼六娘子道,“陸雲箏你且記得不許偷懶不回信,還有你答應我的《麻姑仙壇記》拓帖千萬別忘記了!”
“知道了知道了。”見琪姐兒幾乎是用吼的,六娘子不免擺了擺手道,“不是說要帶玲姐兒去大姐姐那兒再看看金魚麼,當心晚了三姑母喊你收拾東西,沒時間去看。”
琪姐兒見狀,揚了眉笑顏盈盈的拉著玲姐兒出了門。
六娘子見她走了方才鬆了一口氣,整了整被琪姐兒扯亂的領子和發髻嘟囔道,“莫名其妙的從來不描紅,也不知道為什麼卻獨要那《麻姑仙壇記》的拓帖。”
“琪姐兒上頭還有個姐姐閨名鳳初,兩年前嫁去了南鄉,她自幼擅小楷,這拓帖應該是琪姐兒替初姐兒討的吧。”三娘子若有所思的說道。
“算她還念著姐妹情。”六娘子聞言恍然大悟,心中想著是不是應該寫封信給外祖父讓他想著法子拓一份《麻姑仙壇記》寄來宣城。
不過眼下六娘子的心思還是幾乎都放在了三娘子的身上。四姨娘的事兒已經過去了十來日,那天六娘子出了陸老爺的書房便去了睦寧軒,將陸老爺和自己說的那些話一字不落的說給了三娘子聽。
三娘子聽完,砸碎了手邊的一個白窯青瓷骨的茶碗,然後狠狠的哭了一場,之後便如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一般,照舊和姐妹們談笑風生聊天嬉鬧,可只有六娘子和七姨娘知道,她每天不管多晚,都會去綺翠園伺候四姨娘喝藥洗漱,沒有一日是落下了
“四姨娘好些了麼?”眼下,六娘子覺得四姨娘已經成了三娘子的逆鱗,隨意不可觸碰。有兩次晚上她也去過綺翠園,卻被三娘子攔在了門外。六娘子心裡多有不舒服,卻也苦於總是找不到好的時候同三娘子徹聊一番。
“好多了,不過總也是要養足一個月的。”三娘子淡淡一笑,眼底泛著淺淺的倦意。
“三姐姐你……是不是在怨我?”見自己每每提及四姨娘,三娘子總是一副刻意雲淡風輕的模樣,六娘子當下不禁鼻尖一酸,那種莫名的難受瞬間就全部湧了心頭。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四十一章 流華裡小試人心
三娘子見狀,竟點了點頭,苦笑道,“說不怨是假的,可這怨,也多半是怨的我自己。”
見六娘子有些吃驚,三娘子寬慰的拍了拍她的手道,“其實我心裡都明白,能怨什麼呢?她若容不下這個孩子,自然會想法子,哪怕生下來,也未必會善待。你看松哥兒,驕縱不靈,小小年紀便已知道陽奉陰違,已經6歲了偏生大字不識幾個,母親也不著急給他啟蒙,仗著年紀小,整日裡頭和幾個小丫鬟玩鬧在一起,哪裡有個正經少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