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螢搖了搖頭,“姑娘在拆信,說有事兒會喊咱們的。”
攬月見她手中端著的託盤裡竟放了四五塊豌豆黃,便蹙眉道,“姑娘自己留了幾塊?”
“兩塊。”流螢苦笑著道,“姑娘也忒大方了些,以前也瞧見過大方的主子,可像姑娘這樣成天見的往咱們手裡塞東西的卻不多見。”
“你拿兩塊去給秦媽媽,雖也不是什麼特別精貴的東西,但到底是主子賞下來的。”攬月嘆了口氣。
“好。”流螢是個本分的,雖年紀最大,可對著自小就跟在六娘子身邊的攬月和竹韻,她還是多了一份客氣,從不端架子拿喬。
所以這幾日下來,外頭看淺草閣雖是冷冷清清的,可裡頭的人卻過的很是滋味,從六娘子到下面的丫鬟們,大家夥兒都是有說有笑特別融洽的。都道和氣生財,六娘子也就喜歡這樣,簡簡單單和睦有恭,日子其實就是這樣一天一天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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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攬月和流螢在外面閑聊之際,六娘子已經坐在炕桌前開始拆信了。可是令她詫異的是,趙老太爺寄來的家書裡竟然還夾著一個小信封。
信封口是開著的並未封,還未拆信,便有一股淡淡的香氣襲來。六娘子指尖一頓,心莫名的收了收緊,她小心翼翼的展開信箋,一行再熟悉不過的趙體躍入眼簾,開頭的稱呼是她既親切又有些陌生的兩個字——阿遙……
顧宸玉的信寫的很長,洋洋灑灑兩張蟬翼宣紙,他習趙孟頫多年,一筆一劃精煉有神,典型的四平八穩溫和典雅,六娘子以前也隨著顧宸玉臨過半年趙體,終究還是因為腕力不濟放棄了。
他說了自己的近況,也問了阿遙的近況,字裡行間透著滿滿的愉悅,看得出顧宸玉這小半年來在幽篁寺過的很充實也很自在。他說幽篁寺所處的廣運雖是個山城,卻四季分明,眼下還未完全入冬,漫山遍野的紅楓如怒火連燒,美不勝收;他說同僚皆能文能武,他出了懷陽才知道自己欠缺甚多,需多加學習;他說男兒志在四方,課業結束以後他還會隨先生再去別的地方走走看看。
最後落款前他寫到:以前就在跟前,總覺得你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生氣開心全寫在臉上,如今回了府,可要收收那伶俐的脾氣,切莫讓關心你的人擔心才好。宸玉,念。
望著最後一個字,六娘子只覺得鼻尖一酸,豆大的清淚瞬間滑下,滴落在信上,暈了殘墨,透了素箋。
短短幾日,六娘子心態已經有了巨大的轉變,不是說她多無情或是多拋得開過去,有些事兒有些人只是被她刻意迴避了而已。
這信定是顧宸玉先寄給趙老太爺,趙老太爺過目了之後放入家書中一併寄來宣城的。宸玉本就是磊落君子,信定是他自己沒有封口的,便是最真摯的問候,最簡單的掛念而已。
捏著信,六娘子覺得心中有漸漸膨脹的委屈,如窗外那肆意蔓延的冬肅一般,一旦起了頭便一發不可收拾。可當她提起舔飽了墨的筆,卻是對著空白的宣紙怎麼都落不下去。
究竟要寫什麼呢?寫自己不過落腳幾日,卻對陸家滿屋子所謂的親人失望透頂,還是寫繼母看著慈善,實際卻藏了一肚子的繞繞彎彎,或者寫她雖是主子,卻左右不是,倒不若那登門造訪的貴客體面自在?
忽然,外頭響起了碎碎的腳步聲,緊接著魚安輕扣門扉道,“姑娘,老家來人了,夫人請你去月然居。”
六娘子一驚,筆尖的香墨滴落紙面,濺起墨滴點點,宛若一朵怒放的濃梅,沉的詭異。
“姑娘?”外頭魚安見六娘子在屋子裡頭久久不出聲,便又催了一句。
“來了。”六娘子慢條斯理的收拾好了炕桌上的筆墨,然後翻腿下了地,拿著手中的信又眨眼看了一遍,隨後便一揚手腕,將兩張薄薄的紙箋丟到了小燃著的炭火盆裡,然後才朗聲道,“進來吧。”
“是楊媽媽親自來的,說是讓姑娘打扮的正式些。”魚安推門而入,手上還端著一個鋪著緞絨面子的託盤,上頭擺著幾對耳環幾支花簪和一副赤金紅寶石點翠頭面。
“這頭面……”六娘子迅速回神,指著魚安手中端著的首飾蹙眉道,“來的也估計只是本家親戚而已,何必連過年用的頭面都要拿出來?”
魚安也面露難色,喏喏的說道,“我也覺得過了些,是攬月姐姐一定要擺上來的。”
“就梳個雙髻吧,衣裳也別換了,既是楊媽媽親自來請的,那還是早些過去的好。”六娘子說著已經坐在了鏡妝前,雖眼角看著還有些微紅,可神色早已沒有了異樣。
魚安聞言忙點了頭,同進屋的竹韻一併將六娘子打扮了妥帖,方才送她出了淺草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