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到有人走近的聲音,而這步伐聲讓她尤為熟悉。回頭一看,竟是裴敬甫。
裴敬甫大步朝她走來,趙元善下意識退後兩步,還未說些什麼,裴敬甫便已經穿過她的身子往承華殿內走去。
他似乎看不見她。
趙元善這才發覺,門口的守衛似乎也並不知道她的存在。
於是她緊隨裴敬甫其後跟了進去。
承華殿是皇帝接見大臣議論要事之處。趙元善跟進去之後,果然看見楊佑就站在書案前寫字。剛寫好一個字,便忽然捂住嘴狠狠咳嗽了兩聲。
裴敬甫正好行至跟前,見楊佑咳嗽,便道:“皇上身體抱恙,還是要多加休息才是。”
楊佑頭也沒有抬一下,放下筆,細細的觀摩自己剛寫好的那些字,語氣寡淡:“無礙。”
這是十五年後的楊佑,他的這個樣子趙元善再清楚不過。
裴敬甫也是十五年後的裴敬甫——她怎麼又回到十五年後了?
如果她沒有記錯,這個時候的楊佑,應該是駕崩兩個月之前的楊佑。這個時候,父親依然是太師,哥哥也正是手握重兵的五軍大都尉。
楊佑終於抬頭看向裴敬甫,說道:“裴大人想明白了?”
“臣一直都想的很明白。”裴敬甫依然還是那副原先她認知的模樣。
楊佑聽他這話,有幾分滿意:“趙家不除,你與朕都寢食難安。”
“真要用那種方法除掉趙元赫?”
“趙元赫如今手握兵權,不用這個辦法,就沒有接下來了。這個江山就要成為趙家的。”楊佑審視的看著裴敬甫,“裴大人,你別告訴朕你不忍心對趙家下手了。”
“臣從無此心。”
“這些年你也不容易,朕都知道。可想要達到目的,就得心無旁騖,舍棄掉一些事情。”楊佑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對朕的趙妃有情,但權力鬥爭便是如此,這些話應該不用朕多說。你我都是趙震一手教出來的,是他教我們在什麼時候要懂得取捨,要做的無情。趙震已經發現了端倪,若是我們不早點下手,死的便會是我們。你在趙震的手下那麼多年,他是什麼人,不必朕多說。”
“皇上言重了。臣對趙妃娘娘從無非分之想。”裴敬甫神色漠然,看不出一點端倪,“冤有頭債有主,趙妃娘娘沒有過錯,如此對待一個女人,未免殘忍了。”
楊佑輕笑:“能從裴大人口中聽到殘忍二字倒是稀罕了。”
“如今趙元赫手握兵權,他不倒便無法徹底推到趙家。臣認為,要除掉他,並不一定要利用趙妃娘娘。”
“你不懂,趙元赫可不傻。如果沒有趙元善作為誘餌,他是不會乖乖落入我們的計劃之中的,若想要計劃保證萬無一失,就必須要這麼做。”說罷,楊佑又狠狠的咳了一聲。
片刻,裴敬甫再沒有說別的,拱手回道:“臣,遵旨——”
一場落幕,眼前天旋地轉,畫面回到立春細雨那夜的綺華殿,她剛飲下毒酒那一刻。
趙元善看著自己飲下毒酒,倒在地上,口鼻之中盡是黑血。
她看著自己慢慢斷氣。
與上一世並無任何分別,裴敬甫在她落氣之前來到了綺華殿,正是上一世她模糊不清的那一眼。
她的眼睛再沒有閉上,是斷氣了。
新帝楊卓怔怔的站在一邊,看著已經死去的趙元善,眼睛睜的渾圓,一瞬不瞬。
裴敬甫握著繡春刀,站在她面前,就一直看著她,表情不知是悲是喜。
楊卓顫抖著:“裴,裴大人……”
晌久,裴敬甫轉過身,背對著地上的人。彷彿他這一生所有的悲喜都在這一瞬全部湮滅。
“結束了。”他冷冷的說了一句,“——現在,你滿意了?”
“裴大人,朕,朕也不想,只是……”楊卓悄悄紅了眼,“只是那幫大臣,他們實在是……”
裴敬甫近乎平靜,沒有再回頭看一眼,只喃喃了一句:“這樣……也好。”
十二歲那年的初見,他是從黑暗地獄中絕境逢生的陌路孤狼,後來,她是他心底那一道唯一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