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洛陽很不平靜,發生了很多事情………
宮城上空的烏雲壓得很低,將月光遮蔽得嚴嚴實實。
一陣涼風掠過丞相府前的旗杆,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曹訓將環首刀在磨石上最後蹭了兩下,刀刃在火把映照下泛著青冷的光。
他抬頭望向宮城方向,那裡隱約有火光閃動,如同蟄伏的猛獸睜開了眼睛。
“將軍,三更了。”副將曹興低聲提醒,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緊張。
曹訓深吸一口氣,秋夜的涼意沁入肺腑。
兩個時辰前,小皇帝曹芳聯合中領軍許允等人發動政變,以迅雷之勢控制了宮禁,雖然早有準備,但在如此大事之下不免還是有些慌亂的。
八百死士如幽靈般從丞相府中湧出,相府周圍街道的陰暗之處另有五千甲士,這是曹訓剛剛奉令從城中武衛營駐地抽調的,兩股力量合兵之後兵分三路向宮城突進。
鐵甲在黑暗中泛著幽光。秋風掠過,帶著附近太倉粟米將熟的香氣,與鐵鏽味混在一起,竟有種詭異的和諧。
曹訓繫緊臂甲,“司馬門守將趙儼是我舊部,他會放我們進去。”
路過銅駝街時,他看到幾隻夜鴞從槐樹上驚飛,發出不祥的啼叫。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斥候滾鞍下馬:“報!宮城各門都已換防,許允親自坐鎮玄武門。”
“曹氏一族的存亡,就在今夜。”曹訓喃喃自語,隨即眼神一厲,“傳令,按計劃行事!曹騰帶一千人佯攻玄武門,曹建帶一千人佯攻端門,剩下的人跟我走!”
曹訓親自率領精銳直撲司馬門——那是通往內宮最便捷的路徑。他身著魚鱗細鎧,外罩絳色戰袍,在夜色中如同一團移動的火焰。
司馬門近在眼前。守軍顯然已經加強了戒備,城樓上火把通明,隱約可見弩手的身影。
“止步!宮禁重地,不得擅闖!”城上傳來厲喝。
曹訓高舉金印:“吾乃武衛將軍曹訓,奉詔入宮!”
“未有詔令,任何人不得入內!”
曹訓冷笑一聲,突然吹響骨哨。只聽城樓上一陣騷動,接著是肉體倒地的悶響。片刻後,司馬門緩緩開啟一條縫隙。
“趙將軍得手了!”曹興興奮道。
曹訓卻皺起眉頭。門開得太慢,縫隙太小——這不是約定的訊號。他猛地抬手:“有詐!後退——”
話音未落,城樓上突然箭如雨下。
最前排的十幾名甲士瞬間倒地,慘叫聲劃破夜空。
一支弩箭擦著曹訓的臉頰飛過,在他顴骨上留下一道血痕。
“盾陣!”曹訓怒吼。甲士們迅速舉起盾牌,組成龜甲陣。箭矢釘在牛皮蒙面的盾上,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曹訓從盾牌縫隙中望去,只見城樓上站著的不再是趙儼,而是天子心腹中領軍許允。“趙儼呢?”他厲聲喝問。
許允大笑:“逆賊趙儼已被就地正法!曹訓,爾等擅闖宮禁,罪同謀反!”
許允天生就是一副令史官為難的相貌——既無美髯公的威嚴,亦乏白面書生的俊秀,額頭過於寬大而鼻樑略顯低平,偏是那對疏淡的眉毛下嵌著雙異常明亮的眼睛,像兩粒淬過火的墨玉。
偶爾眨動時,眼尾便擠出幾道與年齡不符的深刻紋路。
眾人初見他時都難免詫異這具瘦如枯竹的身軀如何鎮得住吏部銓選:骨架支著五品官服竟似衣架懸袍,行走時帶著特有的急促前傾,彷彿永遠追趕著某個看不見的期限。
唯有當他突然抬頭質問錢糧數目時,人們才會注意到那截從交領中探出的脖頸——筋脈盤結如老樹根,說話時喉結劇烈滾動,將溫潤嗓音磨出鐵器相擊的冷硬。
最奇的是他左頰那道三寸舊疤,據說是年少辯經時被狂生指甲所傷,如今倒成了整張臉上最生動的部分。
每當與同僚激辯刑律,那道疤就會隨著咬肌起伏,像條甦醒的蜈蚣。
這讓他溫和的微笑也顯出幾分鋒稜,恰似他批閱的奏章,硃砂字跡秀潤如蘭,轉折處卻暗藏刀戟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