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青一時找不出什麼破綻,只好狠狠剜他一眼,沒再說話。
孫嘉遇趴在課桌上,低著頭拼命忍笑,直到閻青刀子一樣的目光朝他掃過來,他才趕緊假模假樣坐直身體,一臉正經地望向閻青,雙手卻在課桌上向嚴謹悄悄比出兩個“v”字,嚴謹的報答是從課桌下狠狠給了他一拳。
兩人這點兒小動作哪兒瞞得過閻青,但他沒顧上搭理他們,因為早自習很快就要結束了。所以他暫時放過這兩個淘氣包,把英語課代表叫到講臺前,代替他念課後生詞的中文翻譯,而他自己,就揹著手從教室前踱到教室後,為的是防止有人作弊打小抄。
閻青自己做學生的時候,也有過不少作弊的損招。自從當了老師之後,才明白以前作弊的行為有多可笑,因為老師在臺上居高臨下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認真答題的人和搞小動作的人往往是涇渭分明的。以閻青過去和現在的經驗為作弊做個總結,那就是作弊手段是次要的,關鍵是心理素質,一定要淡定,完全淡定,尤其要真心地告訴自己——我沒抄……沒抄……沒抄……
可惜,能做得到的學生鳳毛麟角,再怎麼鎮定,還是會有蛛絲馬跡落在反抄經驗豐富的老師眼裡。
按說教室後排一向是測驗考試作弊的重災區,今天卻安靜得異常,也正常得異常。閻青來回走了兩趟,看到的都是規規矩矩低頭寫字的身影,他覺得這未免有些太反常了,而事有反常即為妖,這點他深信不疑。
再走兩趟,閻青的注意力鎖定在嚴謹的棒球帽上。過了一會兒,整間教室都回蕩著閻青憤怒的吼聲:“嚴謹,你給我站到講臺上去!”
於是高一3)班目瞪口呆的學生們,眼睜睜看著閻青和嚴謹一路撕扯著到了講臺前。閻青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嚴謹頭上的棒球帽,嚴謹則拼命掙紮,死死按著不肯鬆手。
閻青個兒沒嚴謹高,力氣也拼不過他正青春年少的學生,可他這回顯然是被氣得狠了,攥著嚴謹外套的衣襟,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整句囫圇話,一時間臉都白了。
嚴謹平日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但這天班主任失態的模樣,不知為什麼就讓他有點兒心虛,他看著閻青,不知所措地松開手。
那頂棒球帽被翻過來,在全班同學面前亮相,原來帽簷上粘滿寫得密密麻麻的小紙條,全是這次要默寫的單詞。
閻青把帽子摔在講臺上,終於緩過一口氣來,望著嚴謹譏諷地問:“你翻白眼翻的,不怕把你那六條眼肌累成肌肉勞損?”
學生們裡有反應極快的,已經哈哈笑出聲,又過了片刻教室裡嘰嘰嘎嘎笑成一片。這個作弊的招兒還真算得上新鮮,至少以前沒人試驗過。
閻青一掌拍在講桌上,震得桌角的粉筆盒都跳了起來:“笑什麼笑?你們有這個聰明勁兒,為什麼不肯用在正道上?孫嘉遇!”
這聲“孫嘉遇”太過突然,正笑得歡暢的孫嘉遇嚇了一跳,笑聲戛然而止。
“你也上來!”閻青瞪著他冷笑,“上來,讓同學們都開開眼!”孫嘉遇磨磨蹭蹭走上去,臉上竭力做出滿不在乎的表情。
“褲腿撩起來!”
孫嘉遇心頭怦怦直跳,卻梗起脖子,色厲內荏地反問:“幹什麼?”
閻青根本就懶得跟他囉唆,上前一把撩起他的牛仔褲腿,沿著襪子插了一圈的小抄便徹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是在蹺起二郎腿大抄特抄的時候太肆無忌憚,掩護沒有做好,被閻青發現了。
“看見沒有?看見沒有?”閻青氣得直喘粗氣,再次大力拍了一下講桌,粉筆灰頓時飛揚而起,“好……好……算你們行……我天天給你們強調單詞的重要性,你們就這麼對付?你們這是對付誰呢?對付我?值得嗎?你們這輩子是為了誰活著,為我?為你們父母還是為你們自己?啊?”
班主任大發脾氣,學生們嚇得不敢出聲,都仰起臉惴惴地望著他,孫嘉遇則抿了抿嘴,把臉轉向窗外,教室裡一時寂靜得讓人難堪。
閻青注視著講臺下一張張年輕飽滿的小臉,那些或者茫然或者無動於衷的表情,忽然間令他心灰意冷。他垂下眼睛鎮定了一會兒,再仰起臉時已經徹底冷靜,對兩個耷拉著腦袋的學生說:“你們兩個站講臺上默寫,其他同學我們繼續。”
連抓了兩個現行,這一次沒人再敢虎口拔牙,都老老實實的,或者低頭寫字,或者抓耳撓腮。
晚自習時批改過的單詞測驗被發回來了,課代表同時帶回閻青的命令:“錯一個詞的,第一單元所有生詞每個抄十遍,錯兩個的,每個抄二十遍……錯十個的,每個抄一百遍……以下類同,明天一早檢查。”
這番話換來一片哀鳴之聲。嚴謹旁邊一個叫許志群的男生,湊過去摟住嚴謹的肩膀,按著他的腦袋威脅道:“都是被你連累的,老子不活了,跟你同歸於盡!錯了十一個,每個抄一百一十遍,今天晚上不用睡覺了。”
嚴謹一邊掙紮一邊笑:“少來,那會兒你抄得不也挺歡實?你運氣好,沒讓‘閻王爺’抓個正著。跟你說,老子更慘,一共錯了二十六個。”
許志群嘿嘿笑起來,終於放了手,忽然想起另外一個人來,回頭問他:“孫嘉遇,你錯了幾個?”
孫嘉遇下巴頦兒擱在手臂上,正歪頭假寐,長長的睫毛顫了兩顫,卻只裝作沒聽見。早晨丟人現眼一回,搞得他一天都蔫蔫的沒有精神。何況因為昨晚貪看電視劇,沒有按時複習當天的功課,所以他的成績不比嚴謹好多少,一共錯了十八個。第一單元九十多個生詞,每個抄寫一百八十遍,合起來可就是一萬六千遍!
“你別裝睡了!”嚴謹用力扒拉他的腦袋,“說說,怎麼辦?‘閻王爺’今兒真邪行,好像瘋了,咱還真抄呀?”
“一個字都不抄!”孫嘉遇睜開眼睛,懶洋洋地坐起來,“他這麼做,就是體罰,赤裸裸的體罰,上次抄得我手都快廢了。我們現在的時間很寶貴,不能浪費在沒有價值的事情上。如果我們再次屈服,就是在助長他的歪風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