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曉鷗看著她:“所以你認為我也會避之不及?”
嚴慎又抽出一支煙,然後將煙盒推向季曉鷗:“你來一支?”見季曉鷗沒有伸手的意思,她收回手,點著了,吸一口才說:“以前我從不抽煙,這些天忽然發現,煙真是個好東西,一口煙吸進去再吐出來,煩惱能消失大半。季曉鷗,你是叫季曉鷗吧?從看見你踏進這房門開始,我就對你刮目相看,起碼你比較勇敢,跟我哥那些女人不一樣。說實話,我很好奇,你來的理由是什麼?”
季曉鷗並不想回答,猶豫片刻還是說了:“為了真相。”
嚴慎一皺眉:“真相?”
“是的,真相。”
“真相?”嚴慎抽著煙,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兒,點點頭:“何謂真相?你相信的,它就是真相。嚴謹讓我告訴你的第一句話,就是……他沒有殺人。這是你要的真相嗎?”
她的眼睛和嚴謹十分相像,眼珠黑而亮,眼神凝聚時令對面的人血壓立升。季曉鷗避開她的視線,輕聲問道:“他專門讓你告訴我這句話?”
“對。我想他很怕你誤解他。”
季曉鷗咬住了嘴唇:“他……他還好嗎?”
嚴慎嘲諷地一笑:“如果你說的好,是指吃得下睡得著,我想他還算好吧。”
“那……他的情緒……還算好嗎?”
“看來你真不瞭解他。”嚴慎嘖嘖兩聲,“嚴謹在特種部隊服過役,這事兒你知道吧?”
“知道。”
“那他的腰椎,當年是怎麼摔斷的,這事兒你知道嗎?”
“不知道。他沒說過。”
“想聽我講講嗎?”
“十分想。謝謝!”
“十年前他在雲南山區執行任務,從直升機上速降時突然遇到了側風。你可能不知道,直升機是最怕遇到側風的,因為側風會讓機身劇烈震蕩,繩梯上的人就十分危險。他為了救他的搭檔,從十幾米高的繩梯上摔下去,三節腰椎粉碎性骨折。”
“粉碎性骨折?”季曉鷗不自覺掩住嘴。
“是的,粉碎性骨折。我和我媽連夜趕去部隊看他,醫生說他再也不可能站起來了。所有人都在哭,我媽哭,我哭,他的戰友也揹著他哭,都認為他這輩子算是完了。反過來是他躺在病床上,笑著安慰每一個人,說他一定能站起來,一定會好起來的。他用了兩年時間,真的站起來了。可那兩年康複訓練裡吃的苦……”說到這裡,嚴慎輕輕搖頭,眼圈瞬間紅了,“我在醫院見過別的當兵的,也是一米八幾的大小夥子,因為實在受不了康複訓練的苦,當眾號啕大哭,可我哥,我只見他把下嘴唇咬出了一排血洞,但沒聽見過一聲抱怨一聲叫苦。這麼樣一個人,你覺得他會讓別人看到他焦慮不安的樣子嗎?”
這個故事讓季曉鷗心裡某個地方狠狠刺痛了一陣,因為她想起自己沒輕沒重將嚴謹踢進手術室的那一腳,讓他又吃了一回苦頭。她轉著手裡的水杯,說出了心裡擱置多日的一個疑懼:“我看網上說,他們特種兵執行任務時免不了殺人,天長日久就會對生命失去敬畏。這些因素對他應該很不利吧?”
嚴慎將煙頭摁在煙灰缸裡,淡淡地問:“那你呢?你相信他對你說的話嗎?相信他沒有殺人嗎?”
季曉鷗抬起頭,終於可以勇敢地直視著她的眼睛:“我的直覺,我的心,都告訴我,他絕不是殺害湛羽的兇手。但我無法說服自己,為什麼公安局會正式逮捕他?我今天來,就是想從你這兒得到這個答案。”
嚴慎的嘴角現出一個略顯嘲諷的微笑:“如果我無法提供呢?”
“那我只好相信專案組了,相信公安機關和法院會還原真相。”
“你相信公安機關和法院?你相信他們說的都是真相?”嚴慎一仰頭,哈哈笑起來,笑得季曉鷗惱羞成怒。
“我說的話有那麼可笑嗎?”
嚴慎好容易止住笑,卻沒有接續方才的話題,而是按鈴叫了服務生進來,將半滿的煙灰缸換掉,然後問季曉鷗:“你喝什麼?這兒的花式咖啡做得很好,可以嘗嘗。”
季曉鷗回答:“我對咖啡沒什麼研究,隨便吧。”
嚴慎便對服務生說:“一杯卡布奇諾,你出去吧。”等服務生掩上門,她才對季曉鷗微笑一下,這回是真的笑了,不再是皮笑肉不笑,“你說的話並不可笑,我只是覺得你過於天真爛漫。也罷,嚴謹他喜歡的總是這一款。我告訴你,真相是最奢侈的東西,關鍵看你願意相信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