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謹從短暫的震驚中恢複過來,正琢磨著怎麼把這個人弄進電梯,電梯門忽然開了,一個身穿制服的保安匆匆邁出來,看見這場面,立刻問:“嚴先生,您沒事兒吧?有戶主投訴說有人跟著他進了單元門,我趕緊過來看看,您需要幫忙嗎?”
嚴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湛羽先號叫起來,邊叫邊緊緊抓住嚴謹的褲腿:“我不走我不走……有人要殺我……要殺我……”
他的聲音悽厲而絕望,在不大的門廳裡盤旋迴蕩,對面鄰居的門後響起腳步聲,一直走到門前,停住了,想來是透過貓眼在窺視。
嚴謹苦笑,對保安說:“沒事兒,是我朋友,喝醉了。我自己處理,您回吧。”
等保安離開,嚴謹抓住湛羽的胳膊想扶他起來,湛羽皺著眉,臉色蒼白,似乎連輕微的拖拽都讓他痛苦不堪。
“水。”他用呻吟一樣的聲音說,“我要喝水。”
“先進來再說。”嚴謹終於將他拖進家門,放在飯廳的椅子上,然後去廚房取水。
等他從廚房拿了冰水壺和杯子出來,湛羽卻已經溜到地板上,吐了一地,正躺在滿地狼藉中嘿嘿傻笑,連身上那件紅黑兩色的毛衣都沾上了嘔吐物。這副爛醉的樣子,頓時讓嚴謹氣不打一處來,好在對付酒醉的人,他有充足的經驗,舉起手裡的水壺,對著湛羽的腦袋就兜頭澆了下去。
冷不防一股冰涼的水灌進嘴裡和鼻子裡,湛羽被嗆得大聲咳嗽,頃刻間臉和嘴唇都憋成了青紫色。他咳了好久,終於停下來,酒果然醒了一半,話還是說不囫圇,可眼神明顯清醒了。他扶著旁邊的椅子搖搖晃晃站起來。
嚴謹嫌惡地看著他:“你在哪兒喝成這樣?”
湛羽咕噥:“酒吧。”邊說邊把兩隻眼睛骨碌碌地來回轉著,抹得稀髒的臉上,只有他這兩隻眼睛還是一如既往地黑白分明。一眼看到酒櫃上的那瓶白蘭地,他如遇到救星一樣撲過去,拔下瓶塞就把酒瓶口往嘴裡塞。
嚴謹眼明手快,在酒瓶進嘴之前已經奪了下來,順手給了湛羽一個耳光,希望他能徹底清醒:“你又回那地方了是吧?”
那一個耳光太重,湛羽的臉都被打得歪到了一邊,一條細細的血流從湛羽的鼻子裡竄出來。血珠灑落在他襯衣的前襟上。
他抹一把鼻血,舉到眼前看了看,然後眯起眼睛,臉上的表情很奇怪,似笑非笑,似醒非醒,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看見血,嚴謹有些後悔下手太重,說話的口氣和剛才相比便柔和了一點兒:“前些日子跟我借錢時賭咒發誓的那些話,你還當真嗎?”
“我……我……我是發過誓,”湛羽口齒不清地開口,“我答應你……回學校,好好把學上完,再不……不去酒吧街那種地方。可是我……我……我……我又遇到了新問題,拆遷,我們家拆遷,你……你知道吧,只給我們均價一點二的補償,那點兒錢……那點兒錢夠幹什麼?就算能買套小房子,裝修的錢呢?而且我們家一直都住在北京城裡,三代都住得好好的,憑什麼現在得把地方讓給那些外地的土鼈?憑什麼我們只能去大興、房山買房,只能買得起那兒的房子?我得給我媽……給她買套城裡的房子……”他說著說著突然哭起來,聲音愈加含糊,後面的話嗚裡嗚嚕的,更聽不清都說了些什麼。
嚴謹看著他,半天沒有說話,過一會兒取過餐桌上的紙巾盒遞過去,然後問他:“那你來找我什麼意思?還想跟我借錢?”即便他盡力壓抑,語氣中的輕蔑終是掩飾不住,對湛羽,他已經徹底放棄了,“上回你媽手術,這回拆遷,那下回呢?下回你還能用什麼藉口?”
湛羽的哭泣停了,抹掉眼淚,他囔著鼻音回答:“哥,借你的錢我一定會還。這次我也不是想借錢。”
“那你來幹什麼?”
“我……我……”湛羽支吾著,好半天,最終似下了決心一般,一口氣說出後面的話,“我能在你這兒待幾天嗎?”
“在我這兒待幾天?”嚴謹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你想幹什麼?”
“劉偉要殺我。”
“劉偉殺你?”嚴謹從椅子上站起來,真想再給他一嘴巴,“你今天究竟喝了多少酒?你他媽的醉得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了。站直了,把你臉擦幹淨,我送你回學校!”
“我不回去!”湛羽喊起來,同時打了個長長的酒嗝,“劉偉讓人天天在學校等著我,他真的要殺我。”
“劉偉吃多了撐著了才會跟你較勁兒!”嚴謹才不會把一個醉鬼的話當真,揪住湛羽的衣領,拽著他往門口走,“瞅你這殘樣兒,讓你爸媽看看,準後悔當年沒把你掐死。”
“少提我爸媽!姓嚴的,你他媽放開我!”毫無預兆地,湛羽突然翻臉,用力一甩,居然掙脫了嚴謹的手臂。但他酒後腳軟,一時沒有站穩,踉踉蹌蹌朝後退去,背部撞在門口的屏風上,隨著一聲巨響,那扇美輪美奐曾被季曉鷗由衷羨慕過的玻璃屏風,隨著他的人一起倒下,直接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嘩啦啦摔得粉碎。
嚴謹被那聲巨響嚇了一跳,定下神來就看到倒在碎玻璃之中的湛羽,左邊臉頰和下巴的交接處,被玻璃豁開了一條口子,鮮血狂湧而出。他慌忙上前,想扶起湛羽,沒想到湛羽一下子跳起來,動作迅速敏捷得根本不像一個喝醉酒的人,開啟房門就沖了出去,撲到電梯前瘋狂地拍打著電梯下行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