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曉鷗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安靜地聽著,安靜地看他們三人互相告別,安靜地跟隨嚴謹上車。這份安靜讓嚴謹心裡沒底,不知道她是不相信他們的話呢,還是對方才那個女人耿耿於懷。
快到北京,季曉鷗終於開口了:“嚴謹,他們說的那個叫kk的b,就是湛羽吧?”
嚴謹差點兒一腳急剎車:“你怎麼知道?”
“我又不傻,那麼多蛛絲馬跡合在一起,傻子也能推理出事實真相。”
嚴謹騰出手來抓抓頭發:“我答應過湛羽,絕不把這些事兒告訴你。你做證,這可不是我說的。”
季曉鷗嘆口氣:“那麼你早就知道他做這個了?”
嚴謹想了想:“也不算太早。就幫你送電視機那回吧。”
得到這個答案,季曉鷗又閉緊了嘴巴,唯有心裡一聲苦笑。她一直以為湛羽做b的時間不長,沒想到他竟騙了她這麼久。其實從兩人認識,他就在兩種身份之間遊走,演技精湛得將近一年沒露出過一點兒破綻。也有可能是她過於天真幼稚,於是非黑白之間不允許存在任何的灰色地帶,一廂情願相信他是個好學上進的孩子,才會一葉障目不見真相。而方妮婭不過見他兩面,就能發現他身上與學生身份不合的地方。再往深裡想下去,她想起湛羽並未成心向她說過一句謊言,只是對她隱瞞了部分事實,說湛羽欺騙她未免不公平,那麼說來說去她只能對自己失望。
季曉鷗轉頭望著窗外,心裡頭百味翻滾,也搞不清是憤怒、後悔、遺憾,還是別的什麼感受,只覺得渾身的血液一波一波往腦子裡湧。
她過於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連嚴謹的問話都沒有聽到。嚴謹是想和她解釋醫院賬戶裡那十萬塊錢的事,可他剛提了個頭,季曉鷗就面露厭惡之色:“別說了,你們這些爛賬我不愛聽。以後這個人跟我沒任何關系。”
嚴謹問:“那我呢?”
季曉鷗答得異常幹脆:“你也是。”
回到北京,季曉鷗猶豫了很久,才說服自己重新邁進醫院的住院部。她實在不想和湛羽見面,可又擔心李美琴身邊無人,怕誤了正事。但她沒想到,她一出電梯,就看到站在走廊盡頭的湛羽。他正開著窗戶抽煙,正值下午探視時間,走廊裡少見護士的影子,一時間也沒有人來驅趕他。
一個星期未見,湛羽的背影清瘦了許多,看上去輪廓愈加單薄,逆光站在灰塵浮動的光影裡,彷彿一個灰白色的影子,沒有一點兒分量。
季曉鷗磨蹭了幾步,正在考慮是否過去。忽見有人從病房裡推著輪椅滑出來,慢慢接近湛羽。從背影能認出來,那是李美琴。她一直來到兒子身後,拉住他的手。湛羽回過頭,伸出手臂摟住她的肩膀。
季曉鷗遠遠地看著這對母子,他們的姿勢搭配得那麼好,所有的凹凸都是七巧板似的拼合,是二十多年相依為命培養起來的默契,中間插不進任何第三者。
她悄悄地轉身,沒有驚動任何人,又退進電梯,回到一樓的大堂。在收費處的窗外,她取出兩張銀行卡,從父親那兒借的四萬元,加上自己重開業兩個月的純利潤,包括這一個多星期新收的一萬多營業流水,將近八萬塊錢,都打進了李美琴的賬戶。
坐在公交車上,她收到湛羽的簡訊,只有兩個字:謝謝。想來是知道她新入賬的錢了。季曉鷗笑了一下,刪掉簡訊,接著刪掉湛羽的號碼。還沒到家,手機又響,這回是嚴謹的來電。她沒有接,等鈴聲自己停了,她給嚴謹發了一條簡訊:最近別騷擾我,求求你讓我自己待會兒!
是時候告一段落了。原來的她生活雖然平淡,卻很平靜。自從這兩個人闖進她的生活,她的世界便偏離了正常的軌道。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病句裡的錯別字,總活在一種別別扭扭的語境裡。她真的煩了,想一個人不受幹擾地過幾天清靜日子。
回望過去數月,她想也許這才是上帝的本意:借她的手陪這母子倆一路走到如今,她和嚴謹留下的錢或許能支援他們渡過眼下的難關,讓他們相信人世間還有溫情存在,而她的作用也到此結束,該事成身退了。再怎麼說,她畢竟是個準基督徒,同性戀已經是她接受的底線,再加上賣身,無論如何她也過不去心理上這一關。
季曉鷗那條簡訊,給了嚴謹沉重的打擊。他真是想不開,自己一番掏心掏肺的付出,竟換來這麼一個結果。恰好此時他又在娛樂新聞中看到沈開顏的媒體訪問,她竟然真的在一部新開機的電影中變成了女一號。鏡頭中的沈開顏身光頸靚,笑顏如花,面對媒體對感情問題的追問,她答得從容不迫:“高幹子弟?男朋友?怎麼可能?我還沒有真正戀愛過呢!”
雖然上次騷擾季曉鷗之後,嚴謹義正詞嚴地警告過她,鑒於兩人早已結束,希望她作為一個女人能夠自尊自愛,他不想再見到兩人之間有任何瓜葛。但對方果真毫無留戀地轉身離去,而且顯然找到了更好的宿主,他又覺得心裡酸酸的頗不受用。
深覺錯付一腔真情的嚴謹,忍不住向程睿敏抱怨女人的冷酷與無情。
但程睿敏毫不同情,反而問他:“你以前教訓我的那些話都到哪兒去了?你做過什麼為什麼不告訴她?”
嚴謹苦著臉:“人不能說謊,說一次謊就要準備更多的謊圓謊,而且遇到一根筋的人,你在她那兒掉一次鏈子,以後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程睿敏搖頭,潛臺詞是說他自作自受,“那你跟我說說,你和那個叫kk的男孩兒,到底怎麼回事?本來你和他沒什麼關系,怎麼會陷得那麼深?先是因為他,讓不相幹的人進了‘三分之一’,佔了百分之十的幹股,這回又借給他十萬塊錢,而且明知道這錢是有去無回。別說不瞭解你的人,連我都有點兒懷疑,你是不是欠他什麼了?”
嚴謹幹笑:“我不是欠他的,而是欠你的。我一直後悔高一的時候跟你打那一架。要不是那一架,你就不會和你家老爺子鬧僵,也不會這麼些年一直在外面漂著,有家不能回。這心病擱我心裡十多年了,一直放不下。kk那小崽子,你不覺得他長得和你小時候有點兒像嗎?上回他被人打傷了,躺在那兒的模樣,叫我一下子想起那年你離家出走,我和二子到處去找,最後在北京站候車室的長椅上找到你,那時候你發燒燒得滿嘴說胡話,胳膊上纏著繃帶,臉髒得花貓一樣,跟他那樣兒真像啊!我一下子心就軟了,心說當年幫不了你,今天總能幫幫他吧。不是因為這個,我哪兒來的好心啊?”
程睿敏低頭笑笑,過了一會兒才說:“你這番話讓別有用心的人聽了,又是一場誤會。”他像是觸到了什麼舊日往事,眼神忽現痛楚。
嚴謹沒有注意到他表情的細微變化,只是拍著他的肩頭,長嘆一聲:“是啊,兄弟,好人不能做,絕對不能做,你哥我就是一個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