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曉鷗是你姐姐?”
“嗯。”
“親姐姐?”
“不是。”
“表姐?”
湛羽猶豫一會兒,搖搖頭:“也不是。”
嚴謹毫無預兆地拉下臉,彷彿誰欠了他幾萬塊錢,一言不發走到車後,將後備廂裡的紙箱拖出來,砰一聲扔在湛羽面前。
湛羽嚇一跳,下意識後退了幾步,立定了再挑起眼睛,他臉上膽怯的神色忽然消失了,又變回那天在“三分之一”大罵“x你大爺”的那個kk。但他沒像上回一樣破口大罵,而是用他烏黑的眼珠惡狠狠地瞪著嚴謹。
嚴謹煩躁:“瞪什麼瞪,想我揍你?”
湛羽狠狠回他一個白眼,抱起紙箱往樓裡走。紙箱的尺寸和重量,襯得他的身形特別單薄,搖搖晃晃沒走幾步,便重重放下,換個角度再度抱起,走不了幾步又放下。
嚴謹吊著臉,冷眼瞅了一會兒,實在看不下去,回頭跟程睿敏說:“你先找個地方停車,等我一會兒。”
他大步走過去,一把推開湛羽,抓起紙箱扛在肩上,沒好氣地說:“小白臉兒就是不成事,前面帶路。”
和季曉鷗頭次上門一樣,嚴謹也被這個家庭一貧如洗的窘況給震驚了。他扛著箱子立在狹窄的過廳裡,強烈感覺到自身存在的突兀。那些年代久遠的傢俱和電器,讓他恍然回到了八十年代。可就算三十年前,無論嚴謹的父母如何堅定不移地繼承艱苦樸素的革命傳統,家裡總是四白落地,幹淨敞亮。眼前的一切,已經超出了嚴謹的生活經驗,他回頭看看湛羽。湛羽站在門邊,眼睛轉向別處,臉上的表情一片木然。李美琴被驚動,拄著雙拐從臥室挪出來,混濁的視線轉向這個貿然闖入的陌生人,完全是戒備的神氣——嚴謹的衣著、嚴謹的氣質、嚴謹的姿態,那種因環境優越而滋生出的自得和舒展,都如同來自另一個世界,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嚴謹放下紙箱,在客廳裡走了幾步,就算他刻意收斂自己的身體語言,但在湛羽眼裡,依然帶著高高在上的味道。
湛羽挑起眼睛斜看著他,語氣充滿挑釁:“瞧好了嗎您?瞧好了就請走人吧。我家地小門窄,容不下您這貴人。”
嚴謹不計較他的無禮,站在廚房門口朝裡面張望一下,沖著大門的方向朝湛羽翹翹下巴,然後踏著操練一般的步伐率先走出門去。
湛羽猶豫片刻,最終默契地跟在他身後。兩人一前一後下樓,一直來到樓前的空地才停下腳步。
嚴謹想說話,卻覺得那些輕飄飄的字眼,在喉嚨口都變得異常艱澀。他從褲兜裡摸出煙,又摸出一個打火機。打火機大概沒氣了,任他啪嗒啪嗒按了好幾下,卻沒有火苗冒出來。
湛羽盯著那隻簡陋的一次性打火機,似乎想說什麼,想了想又閉上嘴巴。
嚴謹努力半天也沒有把那根煙點著,只好把煙放在手心裡揉著。他不打算說話,湛羽也不開口,兩人大眼瞪小眼面對面站著,周圍不時有鄰居進進出出,掃向他們的目光,都充滿好奇和疑惑。嚴謹只當沒看見。
沉默很久他終於開口:“上回在‘三分之一’,你想求我的,什麼事?”
湛羽嘴角慢慢翹起,分明噙著一點兒笑,但眼神卻很冷,他說:“我求過你嗎?我什麼時候求過你?你做夢呢吧你?”
嚴謹皺起眉頭,湛羽的表現讓他困惑,而且被拒絕之後的難堪,也讓他有些惱火。
以嚴謹的敏感,上次湛羽一開口,他就猜到湛羽遭遇了什麼困境。在一些大型的夜總會和酒吧,色情業有嚴格的秩序,無論“少爺”還是“小姐”,跟客人出臺只能透過中間人牽線,基本不能私自挑選客人。有想反抗的,那些拉皮條的人自有辦法讓他們馴服,除非做到頭牌或者豁出去什麼都不在乎了才有相對自由的可能。馮衛星下面的劉偉那批人就是以此為生。
嚴謹平日行事再荒唐離譜,卻一直堅守著一條碰不得的底線——不涉黃,不涉毒。前者妨人妻女,後者害人一生。不管利潤多麼誘人,他也不會涉足跟黃毒兩字沾邊的行業,更不想因為一個不相幹的人而卷進去。每個行業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也有自己的遊戲規則,他為任何人破了規矩都得為此付出代價。這是上一次湛羽在“三分之一”下跪求救時他狠心拒絕的原因。但剛才在湛羽家看到的一切都讓他心軟。斟酌完利害關系,他鐵下心打算幫湛羽一個忙,可湛羽現在的樣子,彷彿並不想承他這份情。
和以前相比,kk好像變了,身上有些東西明顯不一樣了。他那張清秀單純的臉,看起來隨時可以撕破,變得固執而冷酷。這種感覺很熟悉,嚴謹彷彿在哪裡見過,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只是他心裡剛活泛起來的那點兒柔軟,又漸漸恢複了原來的堅硬。
路邊有隻髒得辨不出底色的垃圾筒,嚴謹伸指一彈,將那支飽經蹂躪的煙卷準確地投入筒中。然後他點點頭,冷冷地說:“好吧,跟你姐說一聲,東西送到了,我任務完成了。”
不等湛羽說話,他撂下湛羽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