楷璇問穆丹青:“你知道大學畢業的時候我為什麼拒絕你嗎?”
穆丹青緩緩開口:“你覺得我分不清感恩和愛情。”
楷璇點頭,又搖頭:“我當時是這麼說的。但事實是我當時覺得自己是個無性戀。我接受不了別人碰我。”
穆丹青重複:“無性戀?”
楷璇笑:“你知道高二暑假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衚衕嗎?你知道為什麼每天放學我都一定要走這條衚衕嗎?”
穆丹青搖頭。
楷璇的手抖得更厲害了:“我十三歲那年,中午上學,有點遲到,也是抄近路走這條衚衕。”
穆丹青握緊楷璇的手,楷璇繼續緩慢但是堅定地講:“那天衚衕對面來了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問我附近有沒有租房中介。我回答他問題的時候,他突然捂住我的嘴,隔著衣服捏我的胸,還脫了我的褲子。”
穆丹青好像有點知道這個故事會怎麼發展。
“他用手指插進了我的□□。特別疼。我當時沒上過生理課,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我特別怕。我其實挺幸運的。當時我爆發出來的力量可能他都沒想到,一把沒抓住我就跑了。如果不是那一下的運氣,後面可能會發生更壞的事情。”
楷璇的聲音漸漸也有些發抖:“當時衚衕裡還有幾個小男孩。八九歲的樣子,就那樣看著我被……猥褻。後來我每次聽到那些扯淡的防性侵教育,都覺得特別搞笑。什麼他媽的別走夜路,什麼他媽的別穿著暴露,什麼他媽的別走沒人的地方。”
楷璇頓了頓,有點哽咽地說:“我當年穿著校服,光天化日,衚衕裡都是人,我他媽錯在哪?我不敢跟父母老師說,我下面發炎一個人默默哭,我一遍遍反省自己哪不對,憑什麼是我?”
穆丹青抱住楷璇,聽到楷璇在他懷裡悶悶地說:“後來我開始抽煙,開始和接頭小混混們一起玩,開始學玩□□,開始成了一個‘大姐大’。我每天都走這條衚衕,做夢都盼著我再走這條衚衕的時候可以再碰到那頭禽獸,親手把他的指頭一根根剁下來。”
穆丹青拍拍楷璇的後背:“你雖然沒能抓住禽獸,但你走這條衚衕救了我。”
楷璇有點虛弱地笑了笑:“那天熊峰那隻手伸向你兩腿之間的時候,一瞬間和我腦子裡的那個影子重合。其實我救你的時候渾身都在抖。要不是熊峰真的不是打架的料,我可能根本幫不到你。”
穆丹青輕輕說:“都過去了。”
“哪那麼容易過去?我後來能在每個男人身上看到那個人的影子。我止不住地想:那個禽獸在人前是不是也是個好員工、好丈夫、好父親?這些在我眼前衣冠楚楚的男人獨自走進衚衕會不會也去猥褻無辜的小女孩?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以為自己是個同性戀。直到我和牧歌在一起。”
楷璇吸了吸鼻子:“我和牧歌上過床。即使牧歌是個女生,我脫了衣服之後那個男人的影子就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其實牧歌每碰我一下對我來說都是折磨。我生理性地覺得惡心。但我心理上又覺得和自己喜歡的人肌膚相親能帶來滿足。”
穆丹青小聲問:“秦川也是這樣嗎?”
楷璇笑了笑:“更糟糕。這也是為什麼後來我會瘋狂地報複他。我和他有肌膚之親之後覺得自己受到了特別大的傷害。可是我不碰他我就留不住他。他可能到被政委捉姦的時候都沒能明白我對他玉石俱焚的恨意從何而來。”
穆丹青小心翼翼地問:“大四你拒絕我是因為這個?”
楷璇點頭:“對。我當時覺得自己是個無性戀。我覺得你跟我在一起可能得不到你想要的、完整的我。我當時……不想你找一個永遠不能碰的物件,更不想有一天我會覺得你惡心。我不想給你不完整的愛。”
好的愛情大概是,我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一秒,都覺得無比幸福。當一方為愛“犧牲”,或者對愛愧疚,這樣的愛情能走多遠?好在楷璇走出來了。好在穆丹青等到她走出來了。
穆丹青問:“那你現在為什麼又回來找我?”
“十年了,我在美國看遍了頂尖的心理醫生。所有人告訴我的都是些‘躺在床上深呼吸可以緩解惡心’之類的屁話。生日那天我見了退休的斯坦利博士。博士可能有點老糊塗了,沒聽我的病情,一直在顛三倒四給我講他和他太太的愛情故事。他說他太太車禍成了植物人,醫生都說醒不來了。他每天去給她太太唱歌、彈吉他、講故事,用了兩年的時間喚醒他太太。”
那其實是個挺俗套的故事,是每一本《讀者文摘》和《意林文選》裡都能重複出現三遍的那種俗套。但不知為什麼,從一個八十多歲的睿智老人嘴裡說出來就格外能打動楷璇。
楷璇眼裡噙著淚:“後來他和他太太相伴了幾十年。我去他別墅那天他太太還在給他烤他最愛的蘋果派。吃蘋果派的時候他對我說——”
楷璇踮起腳尖湊到穆丹青耳邊:“愛是奇跡。”
比起永遠活在痛苦回憶的暗影裡,楷璇想走到陽光下,敞開懷抱,重新獲得愛人和被愛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