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呆呆的看著李清漪,聞言不由道:“你連這個都知道?”
李清漪這才回過神來,頓覺自己說得太多,忙低了頭掩飾。
偏生裕王還在邊上雙目發亮的看著她,那神態竟有幾分孩童似的洋洋得意:“我就知道我家王妃聰慧更勝男兒,不想竟是連這些竟也都知道。”
李清漪被他這樣懇切熱烈的目光望著,心頭微微一動,竟是生出幾分莫名的感覺來——國朝崇尚“女子無才便是德”,更是不喜女子談論政事。卻不想裕王這般性子,竟也如此縱著她,不以為忤反倒為她所言而喜。她垂首靜默片刻,這才緩緩接著道:“李默大人當初便是因為和嚴首輔不和而被罷免,若得起復,更不可能與嚴首輔和好。且他又有陸大都督為助,未必不能和嚴首輔抗衡。既然景王已引嚴首輔為援,殿下不若趁此機會交好李默大人,也好與之對抗。”
要說這李默,也是個少見的能與嚴嵩較量一番的能臣、直臣。他是正德十八年的進士,因性情耿直不畏權貴,先後得罪了天師邵元節、兵部尚書王憲等人,故而仕途頗是坎坷。但他卻從不言棄,一步步的從翰林院庶吉士做到了被稱作是“天官”的吏部尚書。而且,李默還是從吏部左、右侍郎被提至吏部尚書這個位置的——吏部為六部之首,主管官員升遷任免,為避免官員結黨,尚書一職甚少由本部侍郎直接升任,李默算是開了正德初年以來的特例。不過,也正是因為李默就任吏部尚書時數次與嚴嵩起衝突,引得嚴嵩記恨,方才會在嘉靖三十一年罷職為民。
好在,李默還有個好學生,不過一年功夫,這麼快就又要起復了。
“嗯,”裕王忽然握住她的手,笑了笑,“都聽你的。”
李清漪心頭一顫,到底沒有把裕王的手擺開,只是用另一隻手端了碗湯遞過去,柔聲道:“今天的火腿蓮藕湯不錯,殿下喝一些吧。”
入秋時的蓮藕是入口鮮脆,現下的蓮藕卻頗有些軟糯,還帶了點清苦的味道,細品之下卻是淡淡的清甜,著一絲的甜與火腿的鮮味融在一起,自舌尖到心尖。
就像是親吻一般。食髓知味。
裕王很好哄,聞言便放開握住她的手,雙手接過湯碗,眯著眼睛笑道:“王妃若是喜歡,多喝一些。”
有了這麼一出事情,小太監拿了外頭抄來的楊繼盛彈劾的奏摺遞給裕王瞧,裕王也沒避著人,乾脆叫了李清漪一起來看。
這年頭,天下讀書人一門心思都要登天子門,學問好的不一定能中進士,中進士的學問必是不錯。楊繼盛能中進士,自然也算是個才子。為著這奏摺,他還特意沐浴齋戒了三日,一腔浩然正氣盈於胸,揮筆灑墨,果是寫得好文章,裡面那句“臣觀大學士嚴嵩,盜權竊柄,誤國殃民,其天下之第一大賊乎”,著實是寫到了裕王心底裡,後頭的“臣敢以嵩之專政叛君之十大罪,為皇上陳之”,更是字字如刀的罵了個痛快。
只是,酣暢淋漓的把此文看罷,哪怕是裕王也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寫了這麼一份東西,父皇看了少不得是要氣瘋的。”他自小就每日琢磨皇帝老爹的心思,一看這奏摺就知道是要氣瘋對方的東西。就算嚴嵩不矯詔,皇帝必也是要把人打斷腿關起來的。
李清漪垂眼細看,纖指在紙上微微一動,聲音不自覺的就沉了下去道:“王爺,快令人去請高先生來。”她白玉似的指尖掠過其中的一句,俏臉微白,咬牙解釋道,“高先生今日晨間來的,時候尚早怕是未曾看過摺子的全文,故而才沒有發現。只是,陛下素來多心,若是看到這一句話,怕是要多想。”
裕王心裡本還有幾分為楊繼盛的文采而暗歎,此時順著李清漪的提醒看去,頓時也是悚然一驚,額上冷汗險些下來。他實在顧不得其他,倉皇的站起身來,衣帶匆忙間勾動案上的碗筷,可急切之下卻看也不看,只是一連聲的吩咐門外的太監,口上道:“快,快去叫高師傅、陳師傅他們來府中一敘!就說是本王有要事相商。”
門外的小太監正好對上裕王急的冒火的目光,哪裡敢耽擱,連滾帶爬的起來去喚人,他還未跑出院門,便又慌忙跑回來:“殿下,高先生來了,說是有急事要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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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樣子,高拱也是看到了那句話,才會在這時候又趕回王府。
“......皇上或問二王,令其面陳嵩惡;或詢諸閣臣,諭以勿畏嵩威。”
皇帝手上拿著楊繼盛的摺子,一字一句的念著,聲音低沉,毫無起伏,不透喜怒,可知道皇帝為人的人卻明白這是暴風雨前寧靜——皇帝必然是氣急了,得要使勁壓著聲音才能壓住那股兒要冒出頭的火氣。
大太監黃錦大氣也不敢出,老老實實的跪在下頭,屏息不言。
“好一個‘臣如不言,又再有誰人敢言乎’,滿朝大臣,只他楊繼盛一個是忠臣?!首輔是天下第一的奸臣,朕難道是古今第一的昏君?!”皇帝看完全文,冷怒之下,手上一鬆,上好的白玉茶盞跌落在地上,瞬間碎成幾塊,素白的玉片映著水光,水跡浸透繡著五爪金龍的地毯,猶如巨龍行雲布雨下的那一抹水跡。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血流成河。
無人敢在此時回應皇帝之語。滿殿皆是一片寂靜,宮人皆是伏地瑟瑟而不敢言,只有皇帝喘氣時發出“赫赫”聲,猶如受傷氣急的野獸一般,帶著鋒利而直接的殺意。
然而,皇帝很快就冷靜下來,他充滿懷疑的反覆看著奏摺後面那句“皇上或問二王,令其面陳嵩惡......”,疑心頓生:那楊繼盛難道和二王有所勾連?
天家本無多少父子之情,到了皇帝這一家子,面也沒見幾次,那點兒父子情就更加淡薄了。他坐著天下最硌人的椅子,滿眼望去,只覺得無人可信,無人不可疑,哪怕親子亦如是。
皇帝沉吟片刻,終於沉下氣,垂目去看跪在地上的黃錦,冷冷道:“你親自去詔獄一趟,去問楊繼盛,何以論及‘二王’?”
黃錦自皇帝在王府時就跟著他了,深知帝心,恭恭敬敬的把頭扣在地上,抬高聲音,乾脆利落的應了一句:“奴才明白了。”
就在這時,殿外守門處立著的一個小太監,不易察覺聽了一會兒裡頭的動靜,然後悄悄的把頭湊到邊上人的耳邊,壓低聲音道:“趕緊和首輔大人說一聲,陛下起疑心了,要去詔獄那邊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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