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勇走在通往自己家門的村道上,厚底皂靴踩著地上的積雪,發出沙沙的細響,黑色的絨料鞋面沾染了一圈白白的雪屑。
村子裡各家各戶都開始掌燈,整個坊間被籠在橘黃色的光暈裡,間或有幾聲雞鳴狗吠和兒啼和風而來,畫面感別樣的溫馨。
馮勇低著頭傻笑了下,自打半月前妻子宋玉梅跟他說自己可能懷孕的訊息後,馮勇每晚下衙回家的時候,都會想象妻子兒子坐在炕上等著他回來吃飯的畫面,想著想著,他就會忍不住傻笑。
張桂說的不錯,老婆孩子熱炕頭,正是他所向往的日子……
馮勇在自家門前跺了跺腳,將靴子上的雪屑抖落,推門進屋。
“我回來了……”他朝裡屋喊道。
屋裡頭靜悄悄的,無人應答,只有院子裡已經入了籠的雞咕咕的叫著。
“玉梅……”馮勇喚著妻子的名字,挑開了半舊的印花簾櫳,探頭往裡看。
屋裡炕上支著炕桌擺著飯菜,肉眼可見嫋嫋熱氣氤氳,而宋玉梅卻不知所蹤。
“難道是去了阿玖家喂那頭大白豬去了?”馮勇嘀咕一句,轉身出了院子。
往程安玖家那條村道走的時候,馮勇發現了不對勁兒的地方,平素裡昏昏暗暗的村道此時可以說是燈火通明,好多街坊鄰居都在村道上徘徊,臉上皆是擔憂之色,彼此間交頭接耳的說著什麼。
“發生了什麼事兒?”
馮勇心裡有股不好的預感,邁大步就要往程安玖家裡走,路過趙竟家門口的時候,裡頭傳來一聲聲悽厲的喊叫,馮勇這才發現,趙竟家門前圍了厚厚的一重人牆,隱約還能聽到村民在議論著什麼人牙子。
“讓讓……”馮勇將人群撥開,高聲詢問道:“出了什麼事兒了?”
站在一旁角落裡的宋玉梅馬上認出來這聲音是自己丈夫的,她回頭翹首看了一眼馮勇所在的位置,揚聲喊道:“勇哥……”
“玉梅?”馮勇循聲望過去,看著宋玉梅擠著人牆走出來,濃黑的眉毛緊緊蹙起,快步過去,修長有力的臂膀拉住了她,將她護在懷裡,一面擔憂的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我剛剛從玖孃家裡餵了豬食出來,就聽說趙竟這邊出了事兒,他們家倆孩子失蹤了。”宋玉梅解釋道。
“失蹤?”馮勇有些驚訝,“怎麼會失蹤了?該不會是跑哪兒玩,忘了回家的時辰了吧?”
“不會,勇哥你不是不知道,趙竟自上次發達後,就將他們家大柱和二柱送去了蒙學館上學,他那人好面子,這事兒可沒少宣傳,幾乎咱們村的人都知道。我剛聽說大柱二柱今日是有去蒙學館上學的,只是包氏下午犯了頭風,在家躺了半天,就沒有及時去接大柱和二柱回家,結果,等待天黑下來的時候,包氏才想起來倆兒子,跑蒙學館那邊看,那邊的門早就關了,蒙學館的夫子說下學後,大柱和二柱就跟著幾個同窗一塊兒走了,按理說早該到家才是。”宋玉梅說道。
趙竟發達了的事情,是前不久村裡百姓們茶餘飯後的一樁談資。說起來趙竟這人好吃懶做,當無業遊民也有好些年了,家裡家外就靠著包氏養幾頭豬過日子,他所謂的發達,不過是一時頭腦發熱搭錯了線又恰好走了回狗屎運,將包氏月頭賣豬的錢拿去了賭坊玩,結果竟讓他贏回來近百兩的銀子。
好在趙竟還算個有理智懂進退的人,沒有像一般賭徒那樣沉迷下去泥足深陷,反而攢著這筆銀子,作為培養倆兒子讀書的資費,還將大柱二柱送去了蒙學館開蒙,這點兒倒是讓人嘖嘖稱贊的地方。
“興許跟著那幾個同窗躲哪兒玩去了吧?”馮勇覺得自己居住了二十多年的村子一貫太平,並不太相信有什麼人牙子這樣惡劣無良的人才是。
“聽那包氏哭訴,說是找遍了,沒找著呢。趙竟回家後,一聽說倆兒子不見了,就對包氏動了手,剛剛我在外頭聽到包氏悽厲的哭喊,估計是被那趙竟打狠了……”宋玉梅有些同情的嘆了口氣,續道:“孩子不見了,當母親的心裡定是最急最難受的,這趙竟真是……太沒有良心了!”
“孩子找不到上衙門報官啊,他趙竟對外不行,倒是會窩裡橫!”馮勇最看不起這種對女人動手施暴的懦夫,一臉慍怒就要往趙家院子裡沖。
宋玉梅緊忙拉住了他,不讓他在這個當口上添亂。
“勇哥,當務之急是找到倆孩子要緊,你在衙門當差,知道報官的程式,所以你進去我不攔著,只是你別沖動,好好說話!”宋玉梅柔聲勸說。
馮勇看著妻子一臉認真表情,不禁失笑,點點頭,握住她瘦削的雙肩道:“你有身子呢,你的當務之急是照顧好自己和肚子裡的孩子,別的事情就別費神了,你看那兒人那麼多,萬一擠著了我兒子咋辦?”
宋玉梅燒紅了臉,低下頭來不敢看馮勇溫柔的目光,小聲嘀咕道:“你咋就知道是兒子呢,萬一是閨女,你難道不喜歡啊?”
“喜歡!”馮勇立馬辯解:“兒子閨女我都喜歡!”
宋玉梅抿著嘴兒害羞的笑了。
“天氣冷,別凍著,你先回去吧,我進去看看情況,要是倆孩子真的找不著,那得趕緊報官才行,晚了,人牙子帶著人跑了,可不好抓。”馮勇輕輕拍了拍妻子的手背道。
宋玉梅分得清輕重,不敢再耽誤他,仰起臉對丈夫說道:“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馮勇嗯了聲,轉身邁步,跨進了趙竟家的院門。
院子裡頭,包氏蓬頭垢面鼻青臉腫的窩在角落裡哭,趙竟手裡還拿著一根打折了的幹木柴,惡狠狠的瞪著她罵道:“賤人,成天到晚的倆兒子你都看不住,我告訴你,要是大柱二柱真被人牙子給拐走了,我就殺了你!”
“趙竟你膽子肥了啊,殺妻這勾當你都敢幹?!”馮勇含譏帶諷刺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趙竟猛地轉過身子,這要是換了平時,他早就點頭哈腰嬉皮笑臉的迎上前去為自己辯解幾句了,可倆兒子丟了幾個時辰,至今還未找到,他急的頭發都要發白罵孃的心都有了,哪還顧得上諂媚?
“馮捕快?!”趙竟沒好氣的看著他,冷哼一聲問道:“你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