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
新一週升旗,林如意照舊沿著跑道跟一溜小學同學打招呼,拍肩大笑。回來的時候,卻發現二魚正好整以暇地等在隊伍前,這次沒有看她。
“這裡。”二魚突然招了招手。
林如意立刻順著方向望過去,人潮起伏,錯位的身影後居然露出鄧雅茹的臉。林如意驚呆了,她根本想不到會是這個人。
鄧雅茹走近來,別扭地看了看她們,然後沉默地往後一站。半大的小孩不喜歡往前站,大多數人都堆在後面大聲聊天,她這一站,正好就站到了二魚後面。
二魚早先不在意地笑笑,這會兒已經轉頭跟靠著班牌正朝這邊看的胡霖聊起了天。
林如意把牙關咬得緊緊的,顯得她側臉的輪廓緊繃起來。她感受到的四周都是喧鬧,但是所有的喧鬧都不屬於她,她的不安讓她無法忍受任何沒有視線停留在她身上的時刻。她邁過去,在一眾喧鬧裡說:“不好意思,這是我的位置。”
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勇敢,她走出的步伐就像一個戰士提刀。她恨自己不是天生兩瓣,無法看見屬於林如意的風采。
可鄧雅茹顯然沒有get到她的勇敢,她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後再往後退了一步。
她們三個站在一起,這是多麼滑稽的局面。林如意心中洶湧著時而激蕩時而悲慼的情緒,她在幻想中看到自己在人群中升騰而起,所有人都停下虛偽的攀談,將視線集中在她的身上,她本該是那麼的與眾不同!她瞪著二魚的背影,想她應該給她一個交代。
二魚和鄧雅茹的關系漸漸好了起來,有時候能多說幾句話,嫡長女有問題終於不端著自己扯頭皮了,會主動拿過來問她。鄧雅茹有些近視,但是不戴眼鏡,一開始嘴硬說“因為那樣不好看啊”,後面熟了點,她才說了實話,因為被發現近視的話,爸媽肯定就會說她,玩多了手機,不好好學習,她很不愛聽父母嘮叨。
二魚調戲她:“哦,這個時候你爸媽就會說你了呀。”
“你好討厭!”鄧雅茹瞪著她,伸手把她手肘壓著的課本拉過來,自顧自地開始抄筆記。
她看不太清黑板,就會轉頭看二魚,等著她抄完筆記之後,自動伸手開始自助。二魚算是班裡的“大書法家”了,脾氣也好,一般都讓給她。鄧雅茹跟著抄的時候會模仿她的筆跡,有時候發現她有什麼字寫歪了,或是因犯困劃過的一些不明痕跡,就會嘲笑她一番,再按著她的手塗掉重寫。鄧雅茹覺得這是對借筆記的回饋。
二魚有時候忍不住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倒不是覺得重改麻煩,只是她對自己的字跡有一種隱秘的隱私感,總不太想給別人模仿到,因為小乖培養起來的記小記的習慣,也不太想就這麼給別人抄了去。她可是為了不讓花姝抄到小乖的筆記而努力謄了幾個晚上筆記的人啊。
鄧雅茹看到她的臉色,會很明顯地停頓一下,努力抄完後默不作聲地放回她桌面,後面就不再找她借了。
二魚看著她忐忑又強裝不在乎的樣子,看到她努力看著黑板苦惱的樣子,一到課間就對著自己滿桌的書發呆,怎麼會有人可以別扭成這個樣子,可以皺著眉一整天都不落下來。
二魚嘆了一口氣。這樣的表現,即使她重新拿回了書,也並不覺得有多開心。“你拿去抄吧。”二魚把書推過去。
“?”鄧雅茹疑惑地看著她。
“我,那樣,是我錯了。”二魚磕巴地說,“你看不清就抄我的吧,天天那樣看小心度數更深啊。”
“……”
鄧雅茹的嘴角向下,露出了很複雜的表情。
二魚偷偷看她:“那個,我還是要說,你別全抄啊。”
“我肯定不可能全抄啊。”鄧雅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這麼回。二魚好笑地看著她,鄧雅茹臉紅了:“那我還是抄你的吧,老師的字實在看不懂。”
“是是,請。”二魚把書捧到她面前,鄧雅茹繃著臉伸手接了,她的嘴角很明顯地上揚著。
二魚轉回頭,撐著一邊臉,望著天空遙遠的澄澈的光暈,在四周的喧鬧中,任由思維也發散到很遠的地方。鄧雅茹的樣子,讓她想起了小乖。她心裡最隱秘最柔軟的角落,小乖在那裡無知無覺地睡著。
小乖在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麼倔的樣子?冰雪封凍的表面下,懷抱著連她也不知道的沉重的憂愁,誰也不肯說。她們被這些暗色的情緒劃離、區分,變成了二魚和小乖。
“嘗試一些本來就該經歷的事物,沒什麼不好的。”
“你害怕嗎?我陪著你。”
“我終於意識到,我是殘缺的。”
“我希望你能過得好。”
小乖的表情、語氣,走馬觀花般一幕幕出現在她眼前,印在玻璃窗上,雲與光圈都化作她眼中閃動的情緒。
將一個人刻骨時,懷念起她的第一反應,是想去親吻她掛淚的眼睫。小乖已經遙遠到,她從來沒有哭泣過,二魚也想象不出她親吻她時的樣子。靈魂的雙胞胎啊。
“我沒有全抄啊,你看。”鄧雅茹清脆的嗓音將她喚回神。此前她正無知無覺地在草稿上劃著小乖的語錄。
“愛是什麼?”
二魚赧然地把它塗掉,把書接過來的時候順著鄧雅茹的指示看:“你的字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