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心裡還能感受到石子尖銳的表面、一股股流出的鮮血和跳動著的象徵生命的血管。
她小小的腦袋還是沒轉明白那顆石子怎麼脫離自己的手飛過去的,那些可怕的觸感讓她有點想把這雙不聽話的手給砍掉。
“茜茜,”男人的聲音很溫和,從遠及近地靠了過來。他見二魚沒反應,主動坐過來了一些,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你好。”
二魚的視線從手掌轉移到他臉上,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這麼高冷。”男人笑眯眯的。
他怎麼不主動做自我介紹?二魚皺著眉頭,直接問道:“你是我爸爸嗎?”
“啊?”男人被她問懵了,媽媽正好端著兩盆菜走出來,嗔她:“茜茜!亂說什麼呢。這是黎叔叔,是媽媽的同事,今天來我們家做客的。”
沒見過的表情,二魚看看她媽媽,怒火中卻還有開心,這叫害羞嗎?又看看黎叔叔。叔叔被她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雙手一下把她舉得高高的:“茜茜真有意思啊,哈哈!”
二魚在半空中白著一張臉,心想這是老天給她的報應嗎,讓她這個惡人也嘗嘗頭破血流的滋味。
“茜茜,讓叔叔看看你的作業吧,嗯?媽媽說你的成績在班裡可好了。”
二魚只好去夠她扔在地上的書包,心裡有些惱怒。
“茜茜字真好看啊。”黎叔叔把她圈在懷裡,下巴擱在她肩膀上,曖昧的姿勢卻只敢對著喜愛女人的孩子。她淡淡道:“還行吧。”黎叔叔說:“這麼謙虛。你媽媽教你教得真好啊,這麼小就寫得一手好字。”二魚沒說話,想著如果只會說“你的字怎麼寫成這樣?歪歪扭扭的。”也算教的話。
她有點想轉頭去看看媽媽的表情,不過她不敢。一想象起可能的樣子,她就禁不住樂不可支。
媽媽在那邊看了他們一會兒,敲了敲餐桌:“行了你倆,過來吃飯。”
黎叔叔把她扛在肩膀上說要帶她“飛”過去,二魚當時心髒都要跳出來了。
小小的二魚坐在他們中間,沉默地嚼著飯粒。她一邊聽他們聊天一邊想,今天是她見到媽媽以來,聽到她說最多話的一次。
話說得多,代表她喜歡和對面的人說話,她從來沒有對著二魚說過這麼多的話,所以媽媽不喜歡自己。明明不喜歡,為什麼要將她拴在身邊呢?
她癟了癟嘴,低著頭,兩滴眼淚無聲地落進飯碗裡,誰都沒有看見。
她今天很害怕,她想外婆了。
黎叔叔走了之後,母女倆坐在餐桌旁,媽媽將二魚的手攏在手心裡,對她說:“茜茜,我們要搬家了。”
“什麼?”二魚紅著眼眶看著她媽媽。
“搬到離老家比較近的地方,這樣離你外公外婆也近。等你這個學期結束,我們就走,記得跟你的老師朋友好好告個別啊。”
“是要跟那個叔叔一起走嗎?”
媽媽愣了一下,笑著推了一下她的腦袋:“想什麼呢,怎麼可能?我們跟他沒關系。”
二魚懵懂地眨著眼睛,原來媽媽不喜歡黎叔叔。大人總是喜歡文鄒鄒地說話,他們不願明說,她就聽不懂。她問:“那我爸爸去哪了?”
媽媽摸著她的腦袋,一下一下:“你的爸爸不在了。”
二魚的呼吸停住了,媽媽臉上的表情,難得地顯出些悲傷來。她一時沒顧上難過,先緊緊地握住了她媽媽的手。
“你不要和你的朋友亂說你家裡面的事啊,他們會拿這個笑話你的。說一些你沒爸爸的話,什麼的。”
“……知道了,媽媽。”
晚上,媽媽去上班了,昏暗的燈光照著冷清的臥房。二魚趴在床上,把臉深埋在枕頭裡,任由淚水把枕頭打濕一片。她在血腥味和媽媽身上的味道裡無聲地哭著。
很多個“原來是這樣”開始爭先恐後地出現在她腦海。原來她小時候一直在外婆家生活是因為這樣,原來她那麼久沒有見過自己的爸爸媽媽是因為這樣,原來那些大人們看她的眼神是因為這樣,原來媽媽對她的態度是因為這樣。
她看了那麼多童話,把那麼多的幸福都記在了心裡,卻到今天才發現,原來她甚至沒有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