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折惡狠狠的罵出一句,“非要這麼捉弄人嗎?”這老天爺果真是可恨!
盡量將秦孟樂放得平緩,姜折將她安置在車子後座,開啟車門下車。
四周的人看到她下車,又是七嘴八舌的一陣。
“各位同胞,我是姜家姜折,車裡有從使館界帶出來的傷患,得馬上帶她去看傷。各位在這裡,無非是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答應大家,今天的事,我會一五一十的刊登在報紙上,讓大家知道真相。”姜折最後喊道:“希望各位,給她一條活路!”
她未曾這樣子在大庭廣眾之下,對著這些個素不相識的生面孔說出這樣的話。近乎是祈求的語氣,讓人的自尊不值一提。
周圍只是安靜了幾秒鐘,重新恢複了嘈雜。姜折差點兒便心死了,不坐車的話,她便揹著秦孟樂回去。
人群裡,是哪些穿著白色中山裝,帶著黑色帽子的學生,奮力的撥開熙攘的人群,走到姜折面前。
他們的眼神與姜折相對,只是片刻,其中一人對著姜折點了頭示意。
他們的話,更加的擲地有聲,“鄉親們!人命比天還大,咱們堵在這裡看熱鬧,能有什麼用!”
“北邊已經被日本人佔了去!馬上就要輪到我們南邊了!咱們都是華夏子孫,要是連眼前的同胞都救不了,洋人哪能瞧得上咱們啊!”
“鎮子上的所有人,這個國家的所有人,早就應該團結起來!”
說話的聲音有男有女,都是青春的聲音,那麼鏗鏘有力,“給這輛車子讓出一條路吧鄉親們!我們國家的路,也要由我們自己去走!”
“遊行也好,抗議也好!學生也好,商人也好,說到底我們都是中國人啊鄉親們!都靠邊站,讓轎車過去!”
姜折愣著,瞧著男的女的學生們排成了一排,就站在她的黑色轎車面前。
在姜家的車過不去的地方,竟是學生在替她說話,替她將嗓子喊得嘶啞,替她開出一條新的路。這些人,就是相宜的同學,也和相宜一樣,是這個國家的以後吧......
姜折眼前模糊起來,面前的路慢慢的變大變寬,直到可以容得姜家的轎車透過。她馬上跑回車門那裡,手卻被一個男學生牽住。
“怎麼了?若是要酬金,去姜家找管家拿就是了。”
男學生有點詫異,很快又恢複了神色,“不是。姜小姐,我們曉得函文報是您的。請您,務必在報紙上刊登出今天日公館事件的真相,不管真相是什麼樣子的,國人應該清楚明白的知道。”
姜折想了想,轉頭看了秦孟樂一眼,“國人未必需要知道真相,他們不容易去憐憫女性。何必讓我的姐姐去承受同胞們的口水呢?”
“姜小姐,你是最知道事實的人。”男同學從懷中掏出一張照片,遞了出去,“您看,要是日公館的真相可以給這裡的所有人一個看到真相機會......現在,人人都在牢獄裡,要是這件事就是一把鑰匙呢?”
一瞬的,姜折偏頭,從這群學生炙熱的眼神中看到了他們的目標。
是啊,閉塞的思維,封建的國人,他們根本就意識不到什麼是恥辱了。自英格蘭人南上入華夏,那麼多年過去了,真正覺醒的人,還只是少數。
清醒的人之間對話,似乎好簡單。姜折心痛於自己明白了他們的目標,坐進車裡後,她抱著秦孟樂的身體,忍不住的哭了。
蘇州鎮也好,這個國家也好。都太需要一場巨大的憤怒了,這個國家的老老少少都要在這場巨大的憤怒裡覺醒,感知到恥辱,感知到我們的弱小急需改變。
而日公館之事,是蘇州鎮目前最好的一把鑰匙。
她的函文紙上會怎麼寫秦孟樂呢?要怎麼寫秦孟樂呢?
一個為了秦館的一百多個人,在日本人和法蘭西人之後來回欺騙,將日本的情報賣給法蘭西人,替秦館尋到法蘭西人的庇護,而後虛與委蛇......可,沒有人會在意秦孟樂受了什麼樣的苦,她有多少艱難,遭了多少罪......
蘇州鎮需要的,是一個被強行淩辱的好女人,秦孟樂越是悽慘就越能激起他們的憤怒。
姜折重重的搖頭,“不可以......秦孟樂......”
她十五六歲的時候,就想著要救出秦館的人,直到今時今日,她才真正救了她一次。秦孟樂今年已經二十七歲了,她本該早就有新的生活了,今日就不會坐著姜家的轎車回到秦館去。
姜折後悔道:“當初帶著那箱子金子偷偷走了,多好啊......秦館又不是真的姓秦!你何必呢!”
秦館的大門口一個人都沒有,姜折將秦孟樂抱下車。下車時,她看到自己手上戴著的碧玉珠串,上面沾染著秦孟樂的血跡,又是一陣心酸。
這串珠子輾轉多年,又回到了她的手上,是什麼因果呢?
下面人很快發現了秦孟樂,擁上來想要幫襯。姜折慌得很,喊道:“都退開!誰也別碰她!你們這裡那位沈醫生呢,將她請來,快去啊!”
不遠處,相宜趕著往姜折那裡跑著的步子漸漸慢下來。相宜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姜小姐,她懷裡的秦館主一動不動的,手上纏著姜小姐的絲巾,上頭也都是血跡。她不再溫和,不再那麼周正得體,她那麼慌亂......
“姜小姐。”相宜輕輕的喚了一聲。
可惜,姜折沒能聽到,只將秦孟樂抱得更緊,急急忙忙往秦孟樂的閣樓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