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蘇麻喇問她什麼,格格都只會反問:“是不是我害死了八阿哥?”
入夜後,海蘭珠蘇醒,十幾天衣不解帶的陪伴照顧,讓她耗盡了所有的體力,理智上無法接受兒子已經離世的事實,但身體已經承認了,並在這一刻倒下。
失去過那麼多的孩子,並沒有讓她做母親的心麻木,只是海蘭珠明白,當時當刻的痛苦,多年後是會淡去的。
但這一次不同,過去是病魔無情,這一次,卻是她無能,這世上有哪個女人,會讓人從自己的懷裡搶走孩子。
她痛不欲生,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資格活在這個人世。
皇太極從崇政殿匆匆趕來,十幾天了,海蘭珠才第一次“看見”他,一聲“皇上”之後,哭得幾乎氣絕,懇求皇太極再帶她去看一眼孩子。
“我帶你去,但你答應我,不能再碰兒子的身體,眼淚會讓他的身體腐壞。”皇太極捧著海蘭珠的臉頰說,“不要讓他再受傷害。”
海蘭珠幾乎沒有力氣下地走,皇太極抱著她,一路來到停放兒子梓宮的殿閣,她跪在梓宮旁,久久不願離去,一聲聲哭著:“額娘對不起你……”
然而她的身體,沒有太多力氣支撐她的悲傷,宸妃又一次暈厥過去,被抬著送回關雎宮。
宮外睿親王府裡,齊齊格抱著熟睡的東莪,輕輕撫摸她嬌弱的小身體,想到此刻海蘭珠姐姐的悲傷,淚水不停地落下來。
多爾袞從外面趕回家,見她如此悲傷,抱過妻子道:“不要胡思亂想,那是八阿哥的命,讓孩子安安生生地走吧。”
齊齊格哭道:“海蘭珠姐姐怎麼辦,她要怎麼活下去。”
第212 莊妃娘娘必死無疑
多爾袞從齊齊格懷裡抱過東莪,此刻所有人都在看著關雎宮,只有他,一顆心繫在大玉兒的身上,可惜他看不見摸不著,什麼都不能做。
玉兒腹中的孩子尚未出生,婦人産子是一隻腳踩進鬼門關,東莪的額娘當初就沒能活下來。現在齊齊格有多悲傷,玉兒一定比她悲傷百倍,這樣的情形下生孩子,還能好嗎?
不!多爾袞用力地搖頭,他不能胡思亂想,玉兒一定會好,玉兒和孩子一定會平安,絕不會出事。
“我去準備喪服。”齊齊格收拾心情,吸了吸鼻子道,“這些年,宗室裡夭折的孩子不少,我也跟著參加了不少身後事,但還是頭一回,這樣撕心裂肺的痛苦。多爾袞啊,我再也不怨你了,東莪的額娘不容易,東莪是老天賜給我的,我要好好把她養大。”
說著說著,齊齊格又哭了,多爾袞放下孩子,抱過妻子:“東莪一定會好好長大,齊齊格,別胡思亂想,我們好好的。”
正月三十,八阿哥出殯,在他堅持活著的那十幾天裡,哲哲已經為孩子的身後事做好安排,她料想到皇帝會以帝王之下的最高規格厚葬兒子,見一切如此周到,皇太極很感激妻子。
這半個月,除了逼著自己料理朝政外,其餘時間皇太極的腦袋裡都是空的。活了四十幾歲,才第一次發現,原來家事,可以比天下事更重。
送葬的隊伍延綿不絕,文武大臣及外命婦們,皆身穿喪服送八阿哥前往皇陵,誰能想到,元宵宴上,驕傲地坐在皇太極懷中俯視群臣的孩子,那麼活潑可愛的小皇子,突然就這麼沒了。
雖然對於八阿哥的死因,宮外議論紛紛,但如此弱小的生命,實在不忍心再將是非壓在他的身上。
自然,也有不少巴不得八阿哥死去的人,但如娜木鐘這樣的人能裝,眼淚說來就來,豪格就不行。
他不得不接受謀士的建議,在袖口淋上蔥汁,必要的時候擦一擦眼睛,又紅又能勾眼淚。
多爾袞經過豪格身邊時,聞到濃烈的蔥汁氣息,心中對他充滿了鄙夷。
八阿哥的葬禮,隆重而莊嚴,海蘭珠身穿素服,跟隨帝後祭拜,她一直很安寧,撐住了皇妃的尊貴和體面。
兒子的梓宮暫時停在皇陵大殿中,擇吉日入葬,皇太極答應海蘭珠,允許她時不時到皇陵來看一看兒子。
海蘭珠沒有哭鬧,在兒子的棺木裡放下她親手縫制的小衣和布偶,安靜地看著兒子的棺木被合上,這一別,便是生死相隔,這一別,今生今世的緣分盡了。
王公大臣們禮畢後,便紛紛退出大殿,空蕩蕩的殿閣裡,悽涼地燭火微微搖曳,海蘭珠跪在靈前,緩緩燒著紙錢,每一張紙錢上,都沾著她的淚水。
皇太極從門前緩緩走來,負手看著兒子的靈臺,八阿哥的牌位上沒有名字,只寫著他是皇八子。
他記得海蘭珠曾說,有了名字才算到人世一回,她記得海蘭珠說,玉兒給孩子起了賤名,要壓得住福氣盼著他健康長大。
可他不答應,他也想不出好的名字,是他,生生耽誤了兒子在陽間的壽命。
淚水滑過浸染滄桑的臉,皇太極道:“蘭兒,你會原諒朕嗎?”
海蘭珠目光空洞,咽喉像是被什麼堵住,怨恨可以讓她排解悲傷,可她該恨誰?
恨皇太極不給兒子起名字,恨皇太極不管不顧後宮的女人讓她們因怨生恨?還是恨玉兒與人結怨,恨玉兒把賽音諾顏氏逼瘋?又或是恨姑姑沒管好後宮的女人,還是恨寶清沒來得及阻止……
她不能,她甚至沒資格恨賽音諾顏氏的兇惡,是她自己沒有保護好兒子,兒子是從她懷裡被搶走的。
她只能恨自己,只能恨自己。
“蘭兒?”皇太極跪下來,扶著孱弱的身體,哽咽道,“兒子還會來找我們的,他一定會來找我們,我們還會有孩子,蘭兒,我們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