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母親是這四海八荒長達百年來第一任女太蔔,謠傳她年少時雲遊四海,曾在東瀛一帶得到過仙人的指點,回來之後便擁有了參透天地陰陽的能力。太蔔掌星象錄史記,是歷代帝王都很尊敬和忌憚的物件,而她的能力自然而然也遺傳給了唯一的女兒。
張鶯擅佔蔔之術,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過受母承訓,她不能隨便給人占卦,畢竟這是很勞心費力的事情。不過以她的能力,粗粗看一眼便能算出星象的大概以及一個人的命途軌跡,尤其是那種星命出挑特別的更是逃不過她的眼睛。
便如她第一次見到蘇梓煙的時候。那時她雖是白曼的幹女兒,但也不至富貴的地步,她卻能從其樣貌判斷出她日後必定大富大貴不同於常人。果不其然,她之後便嫁給了三殿下。
只是張鶯最最遺憾的,便是不能一眼看透自己的未來。
譬如,她的真命天子究竟是誰。
她之所以在父親面前提及母親,其實也是想暗示他,不要妄下定論,這種命中註定的事情究竟如何,還是得看母親的說法。
可她一方面又有些擔心,如果嫁給顏君蘊就是母親佔蔔出來的結果呢?那她又該怎麼辦?是順從於命運,還是頑強抗爭?
她明明坐了許久,身下的臺階卻越來越涼,一直涼到心底。
那涼成笙呢?他對她的感情又如何?如果他知道她要嫁人了,會傷心難過嗎?會一氣之下來搶親嗎?如果他請求家族出面,憑著涼家的威風,再加上梓煙的幫助,這門親事未必不成。
只是,她這雙自命不凡的眼睛,始終看不透那個男人的心……
“不行,我一定得將這件事告訴他!”張鶯“騰”的從石階上站起來,嚇壞了一旁的婢女。
“小、小姐,您要告訴誰啊……”婢女小心翼翼的問。
張鶯這才回神自己竟將心中所想講了出來,頓時郝然,她臉頰微紅,卻擺出一副生氣的模樣,“你現在趕緊去為了準備一套便裝!另外,想辦法到三皇子府去找三皇子妃,將我被父親軟禁的事情告訴她,讓她幫我!她若問起緣由,你只管細細告訴她便是!”
婢女嚇壞了,她當然猜到自家主子想逃出去,連忙擺手:“小姐,您千萬別為難奴婢啊……國公爺吩咐了,在夫人回來之前您不許離開府邸。”
“你怕什麼?!再扭捏小心我打你!”張鶯揮舞著手掌作勢要打她的樣子,婢子嚇得梨花帶雨,只得去了,不到半刻鐘折返,臉上帶著笑意。
“小姐,三王妃著奴婢帶話來,讓小姐子時三刻去側門等著,她派人來接。只是小姐既然要逃出去,就一定得聽她的話,不能亂來,不然她不好跟國公爺交代。”
“這個只管放心!”張鶯心中竊喜,她就知道這蘇梓煙一定會有辦法的。
心急火燎的等到了子時三刻,她才小心翼翼的溜到側門。本來以為途中會有很多人把守,沒想到竟毫無阻攔。她正納悶,忽而望見側門邊牆角根那棵大槐樹下站著一個衣袂飄飄的人影,月光皎潔中似清風明月般,不由一怔。
她自然看出了那人是誰,只是實在不敢相信。放緩腳步上前,直到離那人不到幾步遠,方才躊躇著道:“涼、涼公子……?”
那人回頭,劍眉微蹙,但還是稍稍往前傾了傾身子,“安樂郡主。”
張鶯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說話也不清楚起來,“呃……沒想到梓煙讓你來接應我,還真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呵,她就喜歡派我去做些無關痛癢的事情,我早就習慣了。”涼成笙語氣自然,倒渾然不在意。他上下打量了張鶯一眼,對方穿著一身勁裝,頗有清秀的男兒爽朗氣概,比京都裡那些穿著繁縟大長裙的女子看起來舒服得多。
“還好你沒有穿裙子來,不然要怎麼爬牆還是個大問題。”
這是在誇她嗎?張鶯“嘿嘿”笑道:“你可別忘了,我母親是個大先知,我自然也有未蔔先知的能力了!”
她本來是開玩笑的,然而涼成笙依舊冷著一張臉,只道:“哦?那不知郡主有沒有提前預知到自己會被父親軟禁呢?”
“啊……這……”
張鶯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這時,從不遠處傳來巡邏府兵的聲音,似乎還有燈籠的微光在牆壁上一晃而過。兩人來不及多語,迅速翻牆離開了英國公府。
出了府門,便是一條幽靜的小巷。涼成笙走在前面,張鶯則緊跟其後。
空氣中彌漫著一絲尷尬的氣息,張鶯忍不住開口,“涼公子,你不覺得奇怪嗎?我們這次逃出來未免太容易了……難道我英國公府的宅子就這麼容易出入?”
涼成笙斜了她一眼,緩緩道:“郡主說笑了。自然是我事先在別的地方安排了兄弟,為我們騰挪出一條康莊大道。”
“……涼公子英明。”張鶯吐吐舌頭。自己怎麼會問出這麼傻的問題來?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星辰下,一長一短的影子在巷子裡落下孤單又寂寞的痕跡。一簇小火苗在張鶯的心口燃燒著,越燒越大,叫她忍不住想要將心中的想法託盤而出。
“那個……上回在茶館相遇的時候,梓煙似乎在給公子說親?”張鶯下定決心般說道,眼神飄忽不定,時而落在涼成笙的背上,時而看往別處。
涼成笙的身子明顯一僵,隨後淡淡道:“家姐確實有這樣的想法。”
“恩,這也是應該的。你千萬別怪你阿姐多心,畢竟涼公子你一表人才,又到了這個歲數,還是沐國公最疼愛的小兒子,想必這京城裡多少閨秀都愛慕著你呢。也不知道將來哪位姐姐妹妹這般的幸運,能與公子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西晉並非是保守的國家,尤其是在姑蘇這個地方,民風開放。但張鶯畢竟是當朝郡主,國公府家的大閨秀,說出這等話來還是駭人聽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