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又紛紛勸慰,蕙香這才寬了心,只拋下一句“便宜那賤人了”,便徑直往廂房走去。途徑杜巧孃的廂房時,只見裡頭的人正忙不疊的往外搬運她舊時所用的衣物,而旁邊那間廂房早已空置多時。
梓煙被崔洋贖走的時候,東西就已經悉數搬到隱山木府了,之後也沒再提新的二等侍婢,便一直將廂房閑置到現在。
彷彿被某種東西吸引了一般,蕙香鬼使神差的抬起腳,走進了那間空置的廂房,一陣嗆鼻的灰塵撲面而來,她忍不住皺了皺眉,然而,她敏銳的嗅到,在濃濃的黴味中,居然還夾雜著一點殘香。
那是蕙香很熟悉的香味,梓煙的香味。
賤人!明明走了,還要留下這麼些痕跡!蕙香雙手攥緊成拳,揮手招來門外的眉琴。
“姐姐有何吩咐?”眉琴自然知道這間屋子曾是誰的,只是該清理的東西早就清理幹淨了,不知蕙香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燒了。”
眉琴先是渾身一震,以為自己聽錯了,然而蕙香再次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眉琴這才確信她所說的的的確確是要燒了這間廂房。
縱使眉琴也不大喜歡梓煙,可燒屋子這種事情並不是嘴上說說這麼輕而易舉的,她猶猶豫豫的回道,“這一帶廂房一間連著一間,又都是這種材料,稍有不慎便會走水,二小姐聞起來,怕是不好交代啊……”
“那你就給我謹慎的燒,仔細的燒!”蕙香怒吼道,嚇得眉琴連滾帶爬的逃了出去,當即吩咐幾個小廝準備火把。
玉箬軒的滾滾濃煙一下子扶搖直上,整個將軍府的為之詫異。蕙香對此只說,那間廂房原來住著的人得了瘟疫,故而不得不燒之毀之。
但這個說法並不能得到眾人的信服,主子那邊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件事慢慢的就這麼去了。
只有玉箬軒的人知道,那間廂房一燒,梓煙是真的不會再回來。
玉箬軒的濃煙搖搖直上的時候,錦雲入畫如嫣三人正在盥洗室裡忙碌著。
正是開春時節,萬物百廢待興,將軍府剛過了年節,又出了穆王後那檔子事情,自然需要趁著新春慢慢的把失去的東西拾起來。主子們重振威風,奴婢們自然也謹言慎行。
“姐姐,你們看那煙——”入畫眼尖,最先吼了起來,“好像是內院!難不成是哪家小姐的閨房走水了?”
如嫣聽到聲音也湊上前來看,盥洗室離著內院遠,看不大清楚,但憑藉著直覺,如嫣還是一下子猜到了濃煙所在之處,“看那個方向,莫不是玉箬軒?”
“玉箬軒走水了?”這可不是尋常事,錦雲眉頭一皺,立刻派了一個小婢女去查探,不多時就得了訊息。
如嫣最先提出了質疑,“若是有瘟疫,怎的之前一點兒訊息也沒有?你再去探探,到底燒的是哪個婢女的屋子。”
小婢女自然又去了,回來時臉色蒼白,“回幾位姐姐的話,火是蕙香姑娘吩咐燒的,燒的是、是梓煙姑娘曾經住的屋子。”
“梓煙?!”三人皆是一驚,梓煙早就離開了,她的屋子並無人居住,如何會有瘟疫一說?可見是個幌子了。
只是,梓煙在秋後便離開了將軍府,年關後又因牽扯到穆王後的案子被淩遲處死,這事儼然過去個把月了,怎的忽然又燒起她的廂房來?
而且放出來的理由也是奇奇怪怪。梓煙是犯了事的人,大可對外說那屋子晦氣,燒了,平白無故為何冒出瘟疫這樣荒唐的說辭?可見裡面的兜兜轉轉太多。
三人皆是沉默許久,入畫的眼淚早就“啪嗒啪嗒”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止不盡的往下掉,如嫣顫顫的說,“這事,要不要告訴蘇嬤嬤?”
三人又是一陣沉默。蘇嬤嬤當初收了三個女孩,小絳和小荔先後去了,連唯一的梓煙也……她老人家身子骨本就不好,不知受的受不住。
錦雲咬咬牙,正欲說這事還是暫且不要告訴蘇嬤嬤,只求著時間能讓她慢慢忘卻掉這些悲傷的過往吧。
然而她一側身,卻看見蘇嬤嬤站在門檻前看著她們。
錦雲突然就哽塞了,還是如嫣嚥了嚥唾沫,上前去攙扶她老人家,“您老怎的不在屋裡待著?這正是乍暖還寒時節,最容易著風寒了。”
“可不是嘛,梓煙那丫頭若是還在,肯定又穿著薄薄的衣裳到處跑,罵也罵不聽,”蘇嬤嬤蒼老的聲音竟帶著一絲笑意,讓她整個人更顯和藹可親,“不過說起來,那丫頭的衣裳一件比一件華麗,金絲銀邊的,那丫頭又長成那副模樣,哎你別說,穿起來還真有點小姐的風姿。”
“嬤嬤……”如嫣再也說不下去了,再看入畫,早已經哭成個淚人,一向堅強的錦雲也眼圈紅紅的撇過了頭。
“哎,畫丫頭哭什麼呢?”蘇嬤嬤臉色微變,“你們是不是都以為梓煙那孩子死了?”
難道不是麼……行刑那日早已過去了,再無回轉之地。如嫣抿著嘴不說話,她心中早認定蘇嬤嬤因為悲傷過度而得了失心瘋。
“你們都別哭了,”蘇嬤嬤笑道,“等你們活到我這個歲數,看人也一看一個準。想當年我在玉門關外撿到那丫頭的時候,就看她眉眼不凡,定是母儀天下之命,又怎麼可能在年紀輕輕的時候就死去呢?哎哎哎,別哭了哈,一個個哭成這副模樣,倒叫人笑話……”
三人只當蘇嬤嬤這番話是勸慰,越哭越離開,院子裡的海棠樹卻在一陣春風後恣意妄為的開了花,隨風擺動著新鮮的花瓣,空氣中散發著濃濃的清香。
蘇嬤嬤從如嫣的懷裡抽出手臂,一個人顫顫巍巍的走到海棠樹下,嘴角裡的笑意越發的深了,“你們看,絳丫頭和荔丫頭也很贊同我說的話呢……梓煙那孩子一定會好好的活下去的,一定會的……”
淚眼朦朧中,三人微微抬起頭,分明看到那株海棠樹鬼使神差的擺動著樹枝,歡脫的好像很贊同蘇嬤嬤的話一般。
錦雲忍不住想,若是梓煙在這裡,想必又要鋪紙潑墨,畫上一副《海棠醉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