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身上,我看到了信仰的力量,盡管那種信仰在我心裡早已破滅了,卻在你身上頑強地生長。烏託邦應該並不存在,即使這個世界最終不能變成你喜歡的模樣,我也知道,你也會以你自己喜歡的方式,繼續驕傲地生活,而我也會永遠為你驕傲,因為你做到了我不曾做到的事。
以後的日子,照顧好自己,也不要錯過你身邊最重要的人。希望你們能一直幸福,這樣我的愧疚也能少一些。
我的女兒,請允許我今生第一次這麼叫你,也是最後一次。如果真的還有來世,我想做我今生沒做到的事,當一棵樹,在你每日途徑的路上,為你遮風擋雨。
可今生今世,千言萬語,也唯有一句,對不起。】
讀完了這最後一句話,尤未心痛無法自已,不忍慟哭。
見她如此,江耀趕緊上前去,輕輕抱住她,替她拍背順氣。
王覽月注視著他們,默默嘆了一口氣,卻聽到背後有腳步聲傳來。
她怔然地側過頭,卻發現王永遒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側,和她一起凝望著在杜誠言墳前痛哭的尤未。
“沒想到我們四個裡,我居然是活得最長的。”王永遒點了點杜誠言墳墓旁邊的一個空位,“那裡好像還有一個位置,我要拜託你一件事,等我死了以後,就把我葬在那裡,讓我陪他一起吧。”
王覽月一怔,剛想叫王永遒不要說這種喪氣話,卻發現王永遒臉上的表情如此認真:“你知道,念誠名字的由來嗎?”
王覽月愣了愣:“不是因為,因為你說我們是王陽明的後人,所以你才會用了那句‘一念開明,反身而誠’麼?”
“我和其他人都這麼說,但其實,”王永遒露出了苦澀的笑容,“我不是為了紀念我們的祖上,而是因為……因為他名字裡有這個字。”
王覽月驚詫不已,愣然地不知如何接王永遒的話了。
“他應該不知道,畢竟除了我以外,誰都不知道,連惟馨和雨曼都不知道。”王永遒的眼裡又浮現了痛悔的神色,“他最後選擇這樣的一條路,只怨我。”
他長嘆一口氣,再無多言,但王覽月卻覺得,他的眼裡流露著從未有的孤獨與落寞。
如果時光能重來,她確定,他一定很想重新回到那個白衣飄飄的年代,和杜誠言他們三人一起揮斥方遒,暢想未來。
但誰也沒有讓時光倒流的本事,他回不到過去,如今也只能憑吊。
駐足良久後,他望著杜誠言的墳,對王覽月道:“我準備重啟‘申冤者計劃’了。”
他的決定讓王覽月深深震驚:“可是,你當初不就是因為這個計劃開銷太大,而且——”
“很多時候,我們都以為我們自己沒有做好準備,但其實只是因為我們不夠勇敢。”王永遒打斷了女兒的話,終於能夠正視自己當時的懦弱,“但現在,我想要重新再勇敢一次。”
王覽月還沒完全消化過來,王永遒又甩出了另一個決定:“這個計劃,以後就叫‘誠言計劃’。如果我之後精力不濟,還要勞煩你多多費心。”
王覽月一震,但罕有地沒有反對:“那你可得好好討好我一下,否則這麼累的活,我是不會幫你接過來的。”
“你不接,誰還有能力接?”
“王覽星啊,要不要我幫你把他叫回來?”
“沒這個必要了,”王永遒向她笑道,“因為我一直就只想你來接手念誠。”
王覽月訝異:“可你……明明當時一直說想要的人是覽星?”
“如果不這樣激你一下,你哪裡會捨得從美國回來?”王永遒露出了得逞的笑容,“不過,我果然沒有看錯。”
王覽月猛捶了他幾拳,王永遒笑著領受了。
她還沒消氣,卻聽也在幫杜誠言料理後事的宗玉澄,走過來問王永遒:“王律,老杜的碑上還沒刻碑文,你看要怎麼寫?”
王永遒臉上的笑意消散了。
他靜靜思索了許久,告訴宗玉澄:“其他的,都不寫了。就刻之前那首靳老師經常讀給你的詩吧,那也是我們四個,曾經最喜歡的詩。”
宗玉澄怔了怔,回想起她昏迷的日日夜夜裡,在耳畔傳來的朗讀聲,仿若再一次回響在群山中:
“雖然枝條很多,根卻只有一條;
穿過我青春的所有說謊的日子,
我在陽光下抖掉我的枝葉和花朵;
現在,我可以枯萎而進入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