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長決心不當刑辯律師的那一天,約我出去吃飯。他最後問我,江耀,你覺得一條人命究竟值多少錢?”
“我至今也回答不出這個問題。從進入這一行開始,我發現我每天幾乎都能遇到這種無解的問題。”他回想那時的場景,感觸頗深,“與他相比,我很幸運,我沒有在我還未建立堅定的職業信念的時候,就遇上這種事。如果我是他,我也不能保證,我不會因此選擇放棄。”
“我沒有當師父的經驗,但我很確定一件事,我不想讓你們這些剛入行的新人,還在新手保護期的時候,就遇上這種打擊你們信念的事情,這種打擊,對現在的你們來說,可能是一擊致命的。”
“這次叢千斐的案子,我也是出於同樣的考慮,才沒讓你跟下去,因為宗律師已經出事了,我怕你也會遇到同樣的事情。”
他停頓了很久,才繼續道:“即使我的初衷如此,也不能說我沒有做錯。我既然肯讓躊躇跟下去,為什麼就不能讓你一起跟下去?”
“因為……因為我就是在變相歧視你。因為你是女生,我就預設你更容易遭受輿論的傷害,我就預設你沒辦法強大到無視這種傷害。打著保護你的名義卻做了歧視你的事,我做得實在很糟糕。”
“對不起,”他向愣然的瞿英姿再次誠懇致歉,“很抱歉我先前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再怎樣換位思考,也永遠無法真正從你們的視角看待問題。過去的錯誤我應該無法挽回了,但我向你保證,我以後不會再犯了。英姿,我們一起共同努力吧,之後的所有案子,除非你不想參與,否則我不會再讓你缺席。”
“師父……”瞿英姿因為莫名的感動說不清楚話了,她沒想過會有哪個資深律師會因為對她的忽視,這樣誠懇地道歉,“你不用和我道歉的,我知道你只是好心。我……”
她整了了一下情緒:“我會好好努力的。上次的案子,我絕對不會記你的仇的!”
江耀笑了:“謝謝你不記我的仇。”
瞿英姿也沖他一笑,但笑容很快在他說出下一句話時就消失了:“英姿,你現在可以去找躊躇了。這次的案件時間緊張,明早就要開案情分析會。你去問他要一份資料,也試著做一份案例分析吧,有什麼不懂的可以直接問我,我今天會一直留在所裡看材料的。”
見小朋友笑不出來了,他又善解人意地補充:“要是你覺得有困難,這次也可以讓躊躇帶著你一起做。”
“沒事的,師父!我可以的!”瞿英姿瞬間又鬥志昂揚,“我這就去問躊躇要材料!”
江耀給徒弟們佈置了作業,但到底沒能狠心讓他們留下來陪自己一起加班梳理案件。
一到飯點,他就催著鄭躊躇和瞿英姿趕緊下班了,有什麼沒搞完的回家再搞。
鄭躊躇和瞿英姿都提前和朋友約飯了,就沒有再做推辭。
鄭躊躇臨走前,覺得不好意思:“師父,我給你叫個晚餐吧?否則你一會兒看著看著,又忘記吃飯了。”
“不用了,我自己會買的。”
他被鄭躊躇這麼一提醒,突然想起尤未。
叫鄭躊躇去幫她收拾辦公室後,她一個下午都沒來找過他,也沒把他的微信解除黑名單。
他問鄭躊躇:“尤律師還在嗎?”
“噢,我幫她收拾完辦公室,給她拷完資料,她就走了。”鄭躊躇吃驚,“她沒和你說過嗎?她說她先回家了。”
江耀對她自由散漫的態度感到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他知道她向來心大,但也沒想到明天就要開案情分析會了,她在對這起案子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竟然還能那麼早就回家。
鄭躊躇問他:“師父,你是有什麼事找尤律師嗎?”
“沒事,”江耀對他講,“你先下班吧。”
鄭躊躇道別後就先和瞿英姿一起走了。
江耀坐下來接著閱卷,但沒看一會兒,就看不下去了。
他忍不住起身,走出了辦公室。
尤未的辦公室就在他的正對面,那以前一直是宗玉澄在使用的,剛好空出了一個位置,就分給了尤未。
他隔著幾淨的玻璃窗望進去,一眼便看見了擺在她辦公桌上的一大束鮮花,鮮花裡似乎還別著一張精緻的卡片,應該是今天剛送來的。
不知為何,在看到那束色彩斑斕的鮮花的一瞬間,他就想起了淩昊巖。直覺告訴他,這是以淩昊巖的taste,會選出來的花。
她這樣急著下班,難道就是為了去見淩昊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