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展覽的出口寫的那句話,我在創作紀錄影片裡的話,說的都是千真萬確的。我是為了我妹妹——薛心玫,才策劃了這場展覽。我六歲時,我親生父母把我送養給我現在的父母,而我的養父母把我帶去了加拿大,我從此便與她分離。”
“我一直在尋找她,直到去年,我在收養她的福利院才知道,我的妹妹早就已經死了。她死於2017年,因為有個富二代醉駕撞到了她,肇事逃逸,而她則一個人孤獨地死在那個寒冷的夜晚。”
阮覓夏想要冷靜地講述,但眼淚還是從眼角滑落:“對我來說,最殘忍的是,和我妹妹一樣,這個富二代同樣也是15歲,在當時,完全負刑事責任年齡卻是16歲。所以,他不用付出任何代價,他可以去創業,可以去談戀愛,可以去做他任何想做的事。”
“我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結果,我妹妹,還沒有綻放就被他剝奪了生命,而他卻有光明的前途和未來。所以在這場展覽之外,我為他精心準備了一場複仇。我接近他、引誘他、設計他,造成了他囚禁我的假象,只為了親手去送他去坐牢。”
在場的聽眾一片嘩然,阮覓夏消化了一下情緒,繼續道:“我本來想要複仇到底,可有人點醒了我。我不想成為像叢千斐那樣的人,也不想讓我妹妹對我失望。所以,我選擇在今天說出真相。對不起,各位曾經相信、支援過我的人。對不起,因為我的緣故,而間接受到傷害的人。對不起,我的代理律師許律師,我對你也一開始隱瞞了真相。”
她深深鞠躬:“我會去警局自首,可我永遠也不會原諒叢千斐。但我的餘生,也不會再浪費在複仇上,我會盡我所能,去幫助那些像我妹妹一樣的女孩。在這裡,再次和大家說一聲,對不起。”
一片沸騰中,她從容地從眾人中走過,由等在門口的許靜楠,帶她去警局自首。
江耀看完了直播,久久無法平靜,也陷入了迷惘與沉思。
由於阮覓夏的自首,偵查機關在調查後認為叢千斐一案不存在違法事實,很快出具了《撤銷案件決定書》,看守所也立即釋放了叢千斐。
叢千斐得到了自由,但是信譽卻達到了低谷,比他被爆出非法拘禁案時更甚。雖然是阮覓夏設計了他,但輿論卻大多站在阮覓夏這邊。
同時,吃瓜群眾們對“刑事責任年齡”這一話題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熱議。
和刑事一部的資深律師們一起用餐時,鄭躊躇邊吃飯,邊將微博上的評論讀給大家聽:
“《未成年人保護法》就是垃圾,叢千斐當年都15歲了,還不能為自己犯下的過錯負責嗎!我就覺得阮覓夏不該說出真相,就該送他去蹲大牢!”
“不是都下調最低刑事責任年齡到12歲了嗎,就不能再重新審判叢千斐一次嗎?”
“可憐薛心玫了,才15歲的小姑娘。”
“有些小畜生天生就是惡魔,怎麼能因為他們年紀小就放過他們?”
“支援阮覓夏!我妹妹要是也被這麼撞死了,我也會和她一樣做!以牙還牙本來就是人之常情!”
……
“這下叢千斐又是犯了眾怒了,”鄭躊躇可能是因為李北的案件有ptsd了,“不知道這次會不會又連帶著把我們念誠也罵進去。”
“習慣就好了,跟他們講理性看待就是搞笑,”剛休假完的伍錚梁泰然自若,“他們什麼時候能先把《未成年人保護法》和《刑法》搞清楚就很不錯了。”
很多沒有法律基礎的人都會混淆《未成年人保護法》和《刑法》,以為是《未成年人保護法》的原因,未成年人才可以免於刑罰或者輕判,但其實《未成年人保護法》並沒有規定過刑事責任年齡,刑事責任年齡是由《刑法》規定的。
“但是能區分《未成年人保護法》和《刑法》,會有什麼實質區別嗎?”瞿英姿加入討論,“大家還是會抨擊‘刑事責任年齡’設得太高了,了不瞭解這個條款源於哪部法律,也不會影響他們的評判。”
“那如果大家覺得12周歲這個刑事責任年齡設得還是太高了,幾歲才算合理呢?《刑法修正案十一)》不是已經把最低年齡從14周歲降到了12周歲嗎?但還是有人覺得這個門檻高了。”伍錚梁很喜歡和小朋友們討論這些,問他們,“你們呢,覺得幾歲比較合理呢?”
鄭躊躇思考了一下,說:“我覺得,我們其實可以參考英美法系的‘惡意補足年齡原則’來做一些改進。”
“其實《刑法修正案十一)》已經是吸收了‘惡意補足年齡原則’做出的一個調整了,”伍錚梁思考得更深入一些,“如果真的要完全適用‘惡意補足年齡原則’,就要提出一個鑒別惡意程度的標準,但這個標準其實很難界定。怎麼樣算惡意大,怎麼樣算惡意小?這個無法劃定出一個硬性的標準,也容易引起評判的不統一。有沒有惡意,都是根據法官的主觀判斷決定的,法官不同,判決的結果就會不一樣,那麼審判的公正性如何保證?而劃定年齡就不一樣了,就是一條分水嶺,到了就是到了,沒到就是沒到。”
“如果這樣看,是不是還是用chatgpt來判案好一些?”鄭躊躇靈機一動,“如果用‘惡意補足年齡原則’加上chatgpt絕不雙標的審判,那麼或許就會少一些薛心玫這樣的不幸了。”
伍錚梁笑了:“那到時候,不僅法官沒飯吃了,我們律師也得失業了。我還聽說現在有的律師為了偷懶,已經開始使用chatgpt寫文書了。”
“放心吧,伍律師,”鄭躊躇半開玩笑半認真道,“chatgpt是永遠取代不了我們的,因為它不能替甲方背鍋坐牢。”
大家聽了都哈哈大笑,唯獨剛休養回來的江耀沉默著,一語不發。
“你怎麼了?”伍錚梁看出他心情不好,戳了戳他胳膊,“今天怎麼東西也不吃,話也不說?”
“你們先吃。”
江耀撂下一口未動的食物,起身想去外面抽根煙靜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