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曲淮鑫爭執完,江耀就越想越不對勁,感覺曲淮鑫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有意設計過,來故意激他的。
況且曲淮鑫對這種法援案一向都不感興趣,這次他硬要從宗玉澄手裡搶過來,後來又不管不顧,他只能想到一個原因——曲淮鑫就是為了故意激怒他,讓他來做這個案子,讓他被捲入腥風血雨、無休無止的輿論裡,讓他被管委會質疑,從而失去升par的資格。
“既然知道他想設計你,你為什麼還是中了他的激將法?”
“因為他在拿李北激我,而李北,”江耀想起鄭躊躇的那一番話,“李北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不可能為了升par就放棄一個活生生的人,我也應該以身作則,做一個讓躊躇驕傲的師父。”
王永遒又問他:“你知道,為什麼我明明瞭解曲淮鑫是一個怎麼樣的人,還把他留在唸誠嗎?”
“您自然有您的考量。我覺得,其實曲律師的交際能力很不錯,能幫念誠開拓客源,維護好客戶關系。”
“這些都不是我的考量。我的考量是,我想給你一點危機感,江耀。”王永遒想起他和江耀的初見,“我第一次面你的時候,就覺得你選錯了行。你的心地實在太柔軟了,無論你身邊的人有多大的惡意,你總是平和地對待他們,不慍不火。”
“你正直善良又心思細膩,如果你去當檢察官,是最適合不過的,可因為你爸爸,你只能被迫來當律師。”王永遒是真的遺憾,他幾乎可以想象出江耀成為檢察官後的樣子,“而刑辯律師,恰恰要面對最多的來自人性的惡意,面對最多的沮喪和沒有結果的無奈。”
盡管江耀不說,王永遒對曲淮鑫幹過什麼完全一清二楚:“你升不升par,跟曲淮鑫升不升高階律師壓根沒有半點關系,可他就是不服氣你能升得比他快,所以這次才用這樁案子來阻撓你。甚至躊躇被圍,就是他提前計放風,故意叫來媒體的,他猜到躊躇會第一時間找你求助,你也會在憤怒之下要求接手。所以你看,這就是人性裡最單純的惡意。”
“我只是想你學會豎起你的鋒芒,能夠來應對這樣的惡意。我寧願你在唸誠,寧願你在曲淮鑫這裡栽跟頭,也不想你在外面栽跟頭。”
“但現在看來,是我枉做小人了。早知道你要走,我何必這麼折騰。”王永遒拾起江耀的辭職報告又翻了翻,“為什麼說是要找人,辭職原因寫的是去讀jd深造?”
江耀回答:“既然不工作了,也不能荒廢時間。我是為了找她才去的美國沒錯,但我也不至於為了她就放棄我所有的人生目標。不管做檢察官也好,做刑辯律師也罷,我當時在面試的時候和您說的最後那句話,是千真萬確的——我想成為一個追求正義,也有能力守護正義的人。”
王永遒靜靜凝視了江耀很久,才開口:“當時你面試的時候,回答的時候卡殼了,其他合夥人都勸我不要留你了。因為他們知道我的標準——我一直要的都是最好的。”
“可今天,我終於知道我沒有選錯,”王永遒在拿起桌上的簽字筆,頂開筆帽給江耀的辭職報告簽字,“你是我帶過的,最好的徒弟。”
江耀看著王永遒力透紙背的簽名,一筆一劃地落在他的辭職報告上,忽而鼻酸。
誰料簽完了字,王永遒的筆尖落向標題處,將“辭職報告”四個字改成了“進修申請書”:“所裡有進修jd的資助專案,這份進修申請書我帶走了,你等會兒用oa補個申請流程。”
他旋上筆帽,將筆留在桌上,就推門打算離去。
江耀目瞪口呆,急忙叫住王永遒:“可是……師父,那個專案不是要求讀完jd要回念誠繼續工作幹滿5年,否則就要賠錢嗎?”
王永遒捲起那份已經改頭換面的“進修申請書”,像打地鼠一樣捶江耀的頭:“怎麼,讀完jd就準備賴在美國不走了?追不到人家就趕緊給我讀完書滾回來繼續工作,我王永遒的徒弟還想給別家律所打工?做夢!”
江耀反應了幾秒才明白王永遒的意思,急忙給他鞠躬:“謝謝師父!”
“少來這套!快去走流程!”
王永遒白了江耀一眼,正欲跨步出門,卻險些被從門旁的沙發上滑落下來的一撂材料絆倒。
江耀眼疾手快扶住王永遒,而王永遒則好奇地彎腰撿起了那撂材料。
但看見紙上的第一行標題,王永遒的雙眼陡然瞪大,聲音止不住顫抖:“你怎麼會在看這個?”
江耀一時想不起這撂材料是什麼了,忙從王永遒手裡接過來看,才想起這是鄭躊躇給他收集的案例。
“噢,這是躊躇給我整理的案例,都是從所裡的案例系統摘錄的,我讓他幫我收集一些精神病人涉嫌故意殺人罪的案例,”江耀掃了一眼,才想起來,“他說有一個案子很奇怪,用我和他的許可權都看不到,只能看到標題,我就讓他截圖放在最上面了。”
“師父你看,就是這個案子,”江耀怕王永遒老花眼看不清,指著標題逐字逐句念出來,“2014泯城·向思思殺人放火案,錄入的辦理律師是秦惟馨、叢未和宗玉——”
還沒唸完這個“澄”字,他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他僵住,望向表情極不自然的王永遒:“……這個案子,就是師父你當年和我說的……秦律師被控律師偽證罪的那個嗎?”
王永遒緊閉著唇,面色瞬間煞白,沒給任何回答,江耀卻已經從他的表情讀出答案。
還未來得及整理清楚思緒,他們就聽鄭躊躇在門外猛捶門,上氣不接下氣地喊:“宗律師……宗律師她……不好了,王律,師父!宗律師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