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麗華當初不知道雙職工家庭意味著什麼,她只知道上一個妹妹被送給一對雙目失明的貧窮夫妻,有人跟她說五歲的妹妹每天要做飯照顧他們。
但是面前的大山一座又一座,翻過一座還有一座,她兩條腿走不到。
她像一隻被拴住的羊,年輕時的她只顧橫沖直撞,最後被撞得頭破血流,長大以後她被可計量的幾百塊錢安排進婚姻,所有人都在等待她孕育新的小羊,在丈夫去世後,她掙紮出一些單薄的反抗意識,但她脖子裡的繩子早已深深嵌入她的血肉,母羊甘願俯首。
鎮上的人不知開玩笑還是真心,毫不避諱地說王麗華這人太傻,太軸。王麗華不在乎,心情好時接上幾句,心情不好便叉著腰跟他們吵。
易純拉著王麗華的手指,認為那些人眼瞎,分明他們每年都會找她媽媽做衣服,怎麼就傻了?
總之,易純不確定王琴對王麗華的埋怨是不是因為錯失良好的生長環境,隨著她慢慢長大,她想這份埋怨興許還有一部分因為自己。
那一年春晚費玉清唱了《千裡之外》,熟悉的音調響起,易純便想起千裡之外的王麗華,玻璃罐裡的七彩流星一簇一簇地閃過,她想,這沒準也是王麗華此時眼裡的煙花。
晚會進行到後半部分,王琴被三樓的阿姨拉過去打麻將,易純背上湯姆貓去跟蔣域和於小魚會合。
2008年春節,他們心裡似乎都懷揣不同的心情,誰也沒有過得很輕松。
世界上流光溢彩,他們那群人蹲在這些色彩中等待,不知道在等什麼,蹲著蹲著就成了一串省略號,像片看不到盡頭的海域。
逛花燈的時候於小魚被她媽媽喊走,三個人一起去喝夜豆漿的計劃泡湯,最後蔣域領著易純來到當初那個蒼蠅小館。
老闆家中無人,一直營業到深夜。
易純第一次來的時候是個雨夜,那時她剛好幫蔣域送完東西,聽著雨聲吃完了一碟馬蹄糕,她記得蔣域眼裡的雨幕。
在等上菜的時候,蔣域跟易純講這家餐館開了快二十年,原本是夫妻餐館,大概八年前,國內發了一場特大洪水,傷亡人數不計其數,老闆的妻子就是在那場洪水中去世的。
他們外出旅遊剛好經過那邊,妻子去世那天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他們沒有孩子,當時只養了六隻貓,選擇丁克,這在當時是不少人的茶後談資。
老闆處理好妻子的後事,先是帶著六隻貓回鄉下養了一年多的病,回來後重新裝修門面,一直開到現在,每年中秋和春節他不閉店,回家喂完貓以後繼續營業。
蔣域偶爾會在晚上過來,在店裡看會新聞或聽會音樂。
“你猜我是怎麼跟他認識的?”
蔣域拖住下巴,揚了揚嘴唇。
易純看了圈店裡的環境,認真地回他:“你在這裡打過工?”
蔣域笑出聲,“不是,他家裡第七隻貓是我替他抓的。”
“一隻得了口炎的貓,他讓我幫忙抓過去治病,那隻貓長得很卡通,領養不出去,老闆只好自己收養。”
易純好奇有多卡通,蔣域讓她想一想黑貓警長的形象。
“它長得跟黑貓警長差不多,只不過黑白顏色長反了。”
易純想象一下,掖了下發絲,沒忍住笑出來,“多有趣,怎麼就領養不出去?”
蔣域的目光持續放在她身上,托腮的手放下去,“其實是老闆最後不捨得,長得太卡通是他的託詞。”
易純還在笑,評價道:“口是心非啊。”
蔣域往前伸手,易純以為他又要摸自己的頭發,都坐直準備好了,發現蔣域只是輕輕蹭了下她的嘴角痣,“是啊,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