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這兩個月的生活,在與蔣域、小魚、王琴和易鑫河甚至樓下報亭老闆的相處中,易純逐漸明白一件事,音給母親。母親是具體的,音樂是抽象的,她無法定義音樂,也無法定義母親。在思念王麗華的同時,蔣域會告訴她音樂會指引人往前航行,易純問他為什麼不是奔跑,他笑了笑,抱著他那把舊吉他,說因為這邊要敬仰大海。
那時他已經在酒吧駐唱一週有餘,一天做兩份工,他們一般在淩晨以後才會見面,如果易純還沒睡著的話。
最後易純也沒能把那句關心說出來。
因為往遠處航行的路程中,在前行的不是她一個人。
蔣域撥弄吉他弦,心情不好的時候彈出來的曲子像幹脆面碎渣。
酒吧裡的音樂是老闆指定的,那天下午一點多,他揹著吉他去半山腰處一家酒吧面試,清清冷冷的酒吧裡只有老闆在,他坐在卡座上,揚起下巴打量蔣域的模樣,讓他抬頭,兩秒之後眼神閃爍了一下,問他多大年紀,家住哪裡。
蔣域心知這是同意錄用的意思,但仍然固執地扶住自己的吉他,問酒吧老闆能否聽一聽他的曲子。
老闆將一杯茶水遞過去,同意了他的請求。
一分鐘之後,老闆抬起手腕看時間,表示對他的音樂風格已經瞭解,問他能不能當晚就過來,之前的駐唱歌手回老家後再也沒回來,這邊很缺人,並對蔣域保證工資好商量。
蔣域在酒吧門口蹲在了半個小時,熾熱的午後陽光將他的後背曬透,他莫名想起易純之前從口袋裡掏出來的雙喜,易純當時問他會不會抽煙。
他說沒有要抽煙的契機。
自那日與阿彩發生爭吵以後,他已經有段時間沒有再見到她。他有時會路過城北區,繞路走上一圈,或者託小魚在看望媽媽的時候順路看一眼阿彩。
她有時精神很好,有時候又不好。小魚讓他不要過去刺激阿彩,並且毫不客氣地笑著說,阿彩恨你啊,你為什麼還要上去討人煩?
阿彩恨他,蔣域一直都明白,甚至蔣思明都看不下去,在只有兩個人在的時候為蔣域感到不值,阿彩生下他後沒有抱過他一次。話再說得嚴重些,蔣思明會直言那種爛人還管她做什麼,而這也往往是兩個人打架的原因。蔣域産生過要搬走的念頭,只是他掙來的錢,一部分給了阿彩治病,另一部分攢起來防止出現意外,小部分被他花掉,偶爾的揮霍會讓他産生一種急速溜走的快樂感。
蔣域回到酒吧,跟老闆說晚上就可以上班。
那天他躺在床上,經常喂的流浪貓順著樹幹爬到二樓,姿態優雅地走進他家裡。虛晃的陽光裡蒙上一層淺綠色的金光,刺眼,蔣域捂住眼睛,聽見隔壁有唱歌的聲音,不成調的曲子像歪扭的小路,他突然就笑了。等他循著那條歪扭的小路走到盡頭,他托起在一邊偷吃貓糧的貍花貓,在陽臺看到穿著黃色裙子的易純。
她仰起臉往上看,綠色的金光落在她臉上顯得透淨,秀小的五官讓蔣域想起小時候有位阿婆做給他的鮮湯面,清淡的面湯上飄著兩片青菜。
看到她比往日還要紅上幾分的嘴唇,蔣域笑著問她是不是去約會。
易純被太陽照得眯起眼睛,臉上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輕松。
明亮的黃色消失,懷裡的貍花貓跑開,他無聊地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晚上九點鐘,他拿到老闆給他的曲子,站在不起眼的小臺子上掉了一整晚的幹脆面碎渣。可是等他晚上揹著吉他走到公寓樓下,抬頭的時候看到了站在二樓聽歌的易純,她約會結束後的黃色裙子還沒換下,光腳踩在陽臺欄杆上,遠處的風吹起她的頭發,那碗鮮湯面裡的青菜跟著輕輕飄動。
易純發現他,趴在欄杆從上往下看,眼睛亮晶晶地問:“蔣域,你去哪裡啦?”
蔣域站在原地,後退兩步,面前玻璃門裡的影子也隨之晃動。
陰霾藍和陽臺上的黃色這兩種顏色逐漸融為一體,最後變成公寓樓下獨有的悶熱綠。那時蔣域尚且不知道,在他以後反複回想、用心銘記的每個瞬間都在提醒他,2007年夏天留給他的只有明亮的黃色。
蔣域歪了下頭思考,最後回她:“我去約會了,易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