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純回神,對上蔣域轉過來的眼睛,貍花貓在一側舔爪子,他維持剛才單手托腮的動作,那雙眼睛在黃昏中稱得上柔和,但他的表情太淡,淡得好像雨後一團悄然消失的白雲。
他講普通話,不太標準,變過聲的腔調,能聽得出來一點口音,這點口音並不難聽,落到最後一個字像是帶著鈎子,低沉的聲音會讓人聯想到旁邊那隻貍花貓的尾巴。
蔣域目光持續專注,兩個人如同認識好久的朋友,在報亭老闆打著哈欠將要醒來前,易純點頭,說可以。
拿著蔣域給她的包裹,易純按照地圖上的路線找到一家理發店。
那家理發店位於城中村一條衚衕裡,抬頭就能看到曬得密密麻麻還沒被收回去的衣服。
七點多,路上陸續有下班的人,街道兩邊的紅綠燈光洇在濕潤的氣息中,易純聞到遠處雨水的味道,海風是鹹的,連帶這邊的雨水也是鹹的。
理發店門口有兩排洗好的紫色毛巾,洗發水清爽的氣味在周圍飄散,倚靠在門框上的是一個長發女人,烏黑的頭發還在往下滴水,她穿著吊帶短褲,手裡拿著根橘子味的真知棒,看我長時間停駐在理發店門,歪著頭打量易純一遭,並不在意地問:“理發?”
水滴把她的後背還有脖頸打濕,她面板很白,因此身上的淤青十分明顯,左側肩膀上有一塊紅色痕跡,她伸手打死落在胎記上的蚊子,抬眼說了句什麼。
表情並不好看,可她又實在漂亮,水濕的頭發顯得她狹長的眼睛像張蜘蛛網。
當時天色漸晚,昏黃模糊的路燈和暮靄般的藍色交融,蔣域抿嘴時的表情跟她很像。
“我找阿彩。”
易純回憶蔣域跟我說的話,努力字正腔圓,她不會粵語,不過透過這幾天的觀察,發現這邊的外地人不在少數。
漂亮女人愣了片刻,眼神瞬間變得警惕,她不掩飾的打量目光更加直接,棒棒糖塞進嘴裡,她站直身體,易純這才發現她的右腿有點跛,腳上是一雙銀色的系帶拖鞋,露出染了紅色指甲油的腳趾。
“找我有事?”她看向易純,身子微微向□□斜,“你哪裡來的?”
盡管在看到她時心裡已有定數,但是她承認後易純才表露來意,說有人託我把東西給你。
漂亮女人不作反應,幽深的眸子盯著易純,最後伸手接過,又遞回來,長眉微皺,讓易純拿走。
“我不需要,”她恢複一開始的倚門的動作,不怎麼耐煩,“你別來打擾我生意啊。”
後面有人騎著摩的過來,她臉上瞬間綻開一抹笑,能看得到她眼角周圍的細紋,彰顯她不算年輕的面容,可易純依然覺得她好漂亮,那些笑起來才會出現的細紋像金絲菊。
她用眼神催促易純離開,等到理發的客人走近,易純聽到他講了句“呢個女仔系邊個?”
“唔識,嚟問路嘅。”
她說完後轉頭眯了下眼睛,易純倉促把東西放到她門前的折疊桌上,沒說話便離開了。
等易純到走到衚衕盡頭,路面變得寬闊,滿腦子都是對方肩膀上的紅色胎記,還有她如同蜘蛛網一樣的眼睛。
那道身影還在原地,易純走過去,跟他說:“她不要,我放桌子上了。”
蔣域點頭,說了聲謝謝。
易純思忖幾秒,還是選擇告訴他,“她腿上的傷還沒好。”
蔣域點頭,接過她手裡的各種藥膏,再次表示感謝。
易純好奇問了一嘴為什麼不自己去送,蔣域看著易純的眼睛,說她不會見我。
他們之間存續一種奇怪的關系。
那時候已經很晚了,天邊盡頭只有一絲光線,蔣域比易純高半個頭,他垂眸看她的時候她無端聯想到剛才那個叫阿彩的女人。
他們五官不同,也只有抿嘴時才有點相似,在她見過阿彩之後才意識到蔣域的長相是漂亮的,那種漂亮跟性別無關,是他氣質太淡太蒼白,會讓人忽略掉他的長相。
蔣域沒有說他和阿彩的關系,不過在他們默契的對視和沉默中,易純想起北方的王麗華,並認為他們是一類人。
為表感謝,蔣域說要請她吃飯,問有沒有忌口。
王琴他們肯定早已下班,易純想起飯桌上的飯菜還有筷子撞擊瓷碗發出的清脆聲響,搖頭回他,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