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裡二人掛了電話,王安妮決定明天就去使館問一下無簽證訪美的事情,她覺得她得去找他,無論他做什麼決定,無論會發生什麼,她得陪著他。然而後來的王安妮回想,那時的自己竟沒有意識到分離兩個人的除了一片汪洋還有整整十二小時的時差,邵柯對自己痛哭的時間他本該會出現在軍事法庭上。
不過很快,王安妮意想不到的可怕事情就發生了。
接到邰行智的電話是第二天早晨,電話裡的邰行智聲音喑啞,老一輩的解放軍戰士對著王安妮不住哽咽起來。
“安妮,小邵撤訴了。”
這句話於王安妮而言無非晴天霹靂:“撤訴?”
“roseary是他那麼多年的心血,他為了這場官司準備了整整五年,可他現在撤訴了......”邰行智說不下去,再也說不下去。
王安妮還想問什麼可邰行智只說他想一個人單獨呆一會兒便掛了電話,容不得王安妮多半分疑慮的時間。
然而莫小琪的電話很快便接上來,在電話裡對著王安妮壓抑不住自己怨憤的語氣:“安妮你知道麼?!柯少他撤訴了!他竟然撤訴了?!ifa把他變成了這個樣子,可他竟然對他們撤訴了?!王安妮你知道撤掉對ifa的起訴對柯少而言意味著什麼麼?他的研究,他的身體,他這三十多年的成就全都會被抹殺,你憑什麼因為自己的怯懦要他放棄掉那麼多年的心血!?”
千言萬語哽在喉頭,手機滑落,王安妮頹然載進枕頭裡,眼淚流下來,悲傷比言語更快佔領了呼吸。
莫小琪還在電話裡控訴著什麼,王安妮頭腦一片空白。她只是不想他繼續涉險,她做錯了麼?
想著千千萬萬的理由王安妮麻木地摁斷了莫小琪,給昨晚那個很長很長的電話回撥過去卻只是空號,然而手機再次震起來,來電顯示是王志仁。
“王安妮你到底對柯少說了什麼?!你說了什麼讓他非要撤訴?!他撤訴了!”
王安妮麻木,呆呆看著對面的牆壁,眼淚順著眼角從左眼流進右眼,滾燙:“我知道他撤訴了......他昨天給我打電話了,可他為什麼不告訴我?”王安妮聲音一聳,嚶嚶哭了起來。
“他的律師告訴我他一下飛機就把自己關在酒店房間裡不吃不喝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開啟門就要撤訴,要庭下調解,沒有人知道為什麼。王安妮,你難道不知道麼?”王志仁冷笑。
王安妮痛哭,眼淚混著頭發成片地黏在被子上。為什麼要這樣?他們都質問她,可她也想問問邵柯,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自私了?
——邵柯,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整整三天,王安妮聯系不上邵柯。王志仁聽邵柯的律師說邵柯撤訴調解後第二天便回國了,可是至今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他沒有回家,手機關機,王安妮第一次覺得她和邵柯之間的牽系竟是如此脆弱,這樣輕易地,她便找不到他了。
直到第四天早晨接到邰行智的電話,他說邵柯在世井小民,他病了。
王安妮幾乎是在下一秒就奪門而出,天冷個秋,她卻連加一件外套的時間都不能等。她再也不能等。
深秋的北京驟冷,王安妮莫名流淚,擦了眼淚又握方向盤,整片方向盤上全都是淚水。她多麼想自己從未對他說起那句撤訴的話,他這十幾年的研究和聲譽,他對這副身體唯一慰藉和祭奠的儀式——他至少該去打明白這場官司。而她,本該理解和支援他的。
王安妮現在只想待在邵柯身邊。至少,在他哭泣的時候能給他一個真實的擁抱。
世井小民歇業,一燈長明。
王安妮試著去推門,開的。她緩緩走進這個記錄著她和邵柯從相識到相戀的小店,一門之隔,凡塵俗世、車馬喧囂不虞,唯有這暖光還安好,這空氣中還殘留著柑橘和桉樹油的香氣。二層的燈亮著,王安妮按跡循蹤,向著邵柯的工作室疾步走去,然而,裡間靜悄悄的,安靜的可怕,可怕地愈發在王安妮心底聳起不安的火苗。待王安妮掀起紮染的門簾,她便看見了他,他靜靜背對著她側臥在床上,安穩如常,卻如同過了整個世紀。王安妮提步上前,溫軟的目光裡承載著熟睡的愛人。王安妮跪坐在床前,有些恍如隔世,好像後來那些不可思議的事情全都未曾發生過,他還是那個安安靜靜做著市井小民的億萬富翁,他們相愛,被雙方的父母支援和信任,他們要結婚了,像所有修成正果的戀人,未來他們會有他們自己的家庭和孩子。王安妮突然覺得欣慰,曾經那場愛情裡她總是拼命地把自己包裝好去迎合費德明的父母,可是和邵柯在一起她才終於有了歸屬,她渴望一個家,想要用心愛一個人,這些因為邵柯都變得那麼真實卻又在一場官司裡幻滅,然而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一場官司,王安妮又該怎樣去察覺邵柯這一份深沉的告白呢?王安妮伸手輕撫邵柯的背脊,卻在觸手的時候一驚——他的身體一片滾燙!
“邵柯!”王安妮立即探身把邵柯拉得面朝自己,他瑟瑟發抖,一頭冷汗,渾身彷彿從油鍋裡撈出來一般燙得可怕,他眼睛眯開一條縫,幹裂的唇瓣間擠出一句支離破碎的“安妮”,便兩眼一翻昏了過去,任王安妮喊破嗓子也再沒能醒過來。
“別喊了,送醫院!”
風風火火趕來的邰行智喘著大氣沖進來,看了眼邵柯又看了眼王安妮,上手把身材短小的邵柯一把扛到肩上。
“快!去開車!”
王安妮一抽鼻子,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沖到邰行智前面去開門和開車。兩人一路踩飛了油門將病得奄奄一息的邵柯送到了急診。
小護士一看邵柯這身形嚇得手無足措,邰行智動氣:“愣著幹嘛?!截肢是舊傷,現在人發燒休克了,搶救呀!”
這一說,一圈醫生大夫的才將人拉進了急救室。
大概一個小時之後有醫生從急救室裡出來,摘了口罩跟王安妮和邰行智講:“你們是病人家屬是吧。病人之前是觸電事故引發的截肢是吧?”
“欸,是。”
“他這個觸電造成大面積內髒燒傷你們知道吧?”
“知道。”
“這個東西對他身體影響挺大的,抵抗力本來就比我們常人要弱一些,這次是勞累過度引發的發熱和感冒,現在輸液輔助他消炎退燒,建議留院觀察幾天,看看有沒有內部感染。大概情況就是這樣。”
王安妮鬆口氣,腿一軟,癱坐在地上。